书城古代言情宫月策(宫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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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公主的眼泪

驸马墨霜钟通敌叛国的消息震惊朝野。由四皇子金九霄呈上的通敌书信及船上一百多人的口供都是不容任何人质疑的确凿证据。只可惜驸马在被押回的路上竟然畏罪跳海了,空留下年轻貌美的叶公主为他伤痛欲绝。

四皇子金九霄也因此为万民所景仰,一跃成为最受拥戴的皇子。

口耳相传间,四皇子俨然成了一位刚正不阿、正气浩然、铁面护国的英雄。

青染侧头看着正懒懒躺在榻上吃着梅子的金九霄,不禁觉得好笑。

“你在笑什么?”金九霄斜了她一眼,并没有就此放下捧在手中的梅子。

“在笑刚才来的路上还听到有其他府的婢女把你说得跟天神一样。要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那些婢女肯定后悔赞过你。”她已经在心中替她们不值。

“我原本也就不是什么天神。”他打了个哈欠,将梅子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索性闭目养神。

“四皇子,你急召卑职来不会就是看你吃梅子打瞌睡的吧?”她如今已经由厨房调至正屋侍候公主日常起居,虽只是做些打扫整理之事,鲜有见到公主的机会,但她却还是不愿离开。对叶公主她总觉得心有亏欠,当初若非她教会了墨霜钟武功,叶公主的命运该会完全不同才是。

金九霄闭着眼懒懒道:“若不是你刺的那刀太深,我又何须卧床休养?”

虽知他一贯懒散,现下分明是在拿养伤当借口,可她仍忍不住担心起来,“伤口还没痊愈吗?这可如何是好?月痕明明说他医术高超定能医好你的。”

他悠悠睁开眼,笑望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我这皇子看来还真是做得失败,手下的人一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竟然还背着我做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我们当初也是迫于无奈。你恰巧在全力追查那两个婢女的死因,而我发觉墨霜钟夜宴五皇子之事似有蹊跷之后除了月痕又无人可相商。原本还想稳住墨霜钟直到你回府再由您做定夺,可谁料他这么快就识破我的身份,还逼着我带着黑目玉来刺杀你。我原本已打算放弃,可是由月痕处得知你查到他有叛国之嫌,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放任不管。”她望着他,眼中满是歉意,“原本只是想假意刺你,我以为凭您的武功感觉到剑芒后定会闪躲,谁想你……”他却根本躲也不躲,尽数承受了她凌厉的攻势。

“我当时只是一心想成全你和他双宿双飞。”他摇头轻笑,为自己那时的误会。

“我心中早就没有他了。”她脱口而出,发现那双注视着自己的金瞳中因这句话而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

“那你心中有着什么?”

她心虚地避开他的探视,却由自己加快的心跳中知道了真正的答案。

“月策。”他唤她的名,声音又柔又轻,“不要再让自己身处这样的危险中。我不允许。”

她点头,想笑更想哭。她感激他,让她在经历过墨霜钟这样的噩梦之后,还能全然去相信一个男人的话。她信任他,可以交出自己性命地信任着。同时,她发誓不会再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因为她不会再让他因自己而受伤,不会再让他为自己而冒任何险。

从今日起,她要保护他,像一个侍官该做的那样。唯一能让她豁出性命的,只剩他的性命。

“你的伤,真的还没好吗?”她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回,虽然眼前这人生龙活虎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有伤在身。

“月策姑娘难道不相信月痕当日的承诺?”沙哑的声音忽然插入谈话,有过过命之交后,这声音听在青染耳中早已不再刺耳。

其实又何止是声音,经墨霜钟这一闹之后,她与他们二人之间都产生了微妙如亲情般的羁绊。正如她在金九霄面前不再自称卑职一般,月痕对她也不再由侍官大人变为直呼月策。

当日月痕踩碎黑目玉后便直接让她离开,并承诺他一定会让金九霄三日之内就痊愈。

金九霄一听到月痕的声音便开始摇头叹息:“进我的屋子都不用事先禀告了吗?”

月痕闻言,立刻恭敬行礼道:“仆人月痕参见四皇子。”

“好了好了。知道你最恨别人质疑你医术不精。”金九霄看了眼一旁并不清楚情况的青染,懒懒一笑,“银系为何会与其余三系共列贵族的原因你该很清楚吧。”

青染点头,“当初银系长老以一双妙手救活了不少将士的性命,其中也包括在一次恶战中垂死的金展帝。所以银系虽没有武将之勇猛文臣之才智,却因为当初对金展帝的救命之恩而尊享恩宠,再加上银系女子的娇美素有盛名,因此后位通常为银系女子所占。这也就是银系又被称作皇亲系的原因。”

“月痕的娘是银系的族长,他自幼便精通医术,所以刀伤剑痕在月痕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金九霄冲青染眨了眨左眼以示自己早已无恙。

银系和平族?真没料到月痕身上竟然还藏着这样惊人的秘密。要知道五系的子女若是和平族结合的话,会被视作玷污系族而被驱逐,从此身份降同平族。鲜有五系子女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青染再看月痕时,眼中已充满了好奇。

“咳。月痕,你若没什么事的话就退下吧。”金九霄见青染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月痕身上,于是故作不经意地赶起了人。

“遵命。”月痕扫了眼金九霄又看了看青染,连忙识趣地退下了。

“四皇子,我有件事想问你。”其实这件事她早就想问了,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方式。

“是想问那幅画吧?”他竟然一下子就说中了她的心事。

她点头,“四皇子为何会有我娘亲的画像?”

“因为那正是我画的。”他缓缓道。

“你画的?这怎么可能?我娘亲早就过世了。”她当初一看到那幅画便整个惊呆了。画上的女子有着与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可是那发间插着玉簪、身穿轻罗长裙的装扮却只有记忆中的娘亲才会如此。

“我当时也尚年幼,若不是在三皇兄的府内见到你,我几乎都快淡忘了印象中那个温柔可亲的女人到底长着什么模样。”金九霄幽幽地看着青染道。

可惜如今的她身上已觅不到半点当初的影子了,“宫内不是从来不允许皇族之外的女子擅自进宫的吗?我娘既非后宫中人又非奴非仆,你和她怎么会见到?”

金九霄瞳色黯然地摇了摇头,声音轻不可闻:“我已记不清楚了。”

看着向来眼中带笑的他忽地那般落寞,她竟与心不忍,于是默声不再追问。

“四皇子。”月痕沙哑的声音幽幽打破了沉默。

“有什么事吗?”他抬头望向月痕,眼神中的落寞未来得及收尽。

“方才叶公主让仆人送来帖子,请四皇子今晚过府小聚。”月痕说时,声音明显因戒备而紧绷。

“叶儿请我去?”金九霄喜出望外,眼中的落寞也因这个消息而转为一片清朗。

“叶公主要宴请你?可她……”青染不放心地看向金九霄,叶公主对墨霜钟一片深情,这次驸马丧命广之海,叶公主迁怒金九霄是不言而喻的。她为何会突然宴请他?

“她根本就将我视作杀夫仇人。”他曾试图去解释,可金叶只要一见到他,便立刻冷下脸来视若无睹,完全就不给他靠近的机会。

“你既然知道她对你有敌意,就该三思才对。”她能明白他的心思,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墨霜钟之事而对叶公主心有愧疚。可相较叶公主的愧疚,她更在乎他的安危。

金九霄望着帖内字句的金瞳内溢着柔柔的亲情,“不会有事的。她既然在帖子里称我为四皇兄,就证明她仍然视我为兄长。我怎么忍心拒绝正当丧夫之痛的她提出的要求?”

她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动了动唇而未说出口。

金九霄,我很担心你。

她想冲着他大声地毫无顾忌地这样说,可她不能。她可以不顾性命地保护他却没有关心他的资格,因为她是他的侍官,是这辈子注定离他最近却不能和他相守的人。

金九霄,这样为了情义总是傻傻付出的你让我很担心,很担心,很担心。

驸马府后花园内,四位长相秀美的小婢正提着泛着柔色黄光的灯笼分立东西南北,正中的雕花圆木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而叶公主正幽幽坐在主人的位置上,一双眸静静地注视着金九霄。

“四皇兄,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你既然请了我,我当然会来。”金九霄语气诚恳而坚定。

叶公主望着金九霄,双眸中的幽怨在触到那张真挚的脸孔后渐渐转为伤痛,轻轻瞌上双眼似是想藏住哀色,晶莹的泪却由那颤动的睫毛间落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让我陷入这样的痛苦中?”

“叶儿,没有人会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田地。”看到从小被娇惯的金叶如此痛苦,金九霄也很是不忍。

“可是一切已经发生了不是吗?我没了霜钟,便一无所有了。接下来的路,我该怎么走?”她抬起眼时,泪水早已浸湿了整张无瑕的容颜。

“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卖国之徒而陪葬吗?没了他,你仍然是金翅国的公主,仍然会受到父王的宠爱,仍然是我最珍视的皇妹。”金九霄动情地说道。金叶是无辜的,她不该为墨霜钟去承受这些痛苦。

“你不会懂的。我心里的感觉你不会懂。”金叶摇着头从桌上提起酒壶来,“唯有一醉才能解我千般愁。”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之后,她又为金九霄斟了一杯。

将酒杯送到金九霄面前,金黑色的眸暗得如无底洞一般,“四皇兄,你可有胆量喝下这杯?”

“你要醉,四皇兄我乐意陪你同醉。只是答应我醉过这一场,明日起便一切从头开始。”

金叶点头,声音如叹息般幽深:“醉过这一场之后,一切自然是要从头开始了。”

金九霄想都没想便接过了金叶手中的酒杯,一仰头,将那杯酒尽数喝下。

金叶在一旁冷冷望着他将酒喝下,自己手中点滴未碰的酒杯被随手一抛,碎裂的玉杯内,琥珀色的酒将地面染湿了一大片。

“呵。四皇兄,你就真的这么肯定我不会在酒里下毒?”金叶那冷然的声音一反刚才的柔弱无助。

金九霄静静地注视着目露冷笑的金叶,缓缓道:“你可以恨我害了你的驸马,我却不会怀疑自己的妹妹。”

“哈哈。说得真动听。你若真是这么在乎我们之间的兄妹之情,那你就该把墨霜钟押回来交给我,而不该擅自把他逼死!”金叶咬着牙看着金九霄,一张绝世的容颜却因燃烧着的恨意而变得狰狞骇人。

“我说过了没有人会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般。我原先只是想用绳索将他缚住押回金翅国,谁想墨系竟然最惧草物。他因惊恐而跳船自尽,我也是始料未及。”

当初金展帝为防四系位高权重会生出狼子野心,所以给每一系都下了物克咒,让每一系都被一物所克,但能克四系之物是只有历代君王才有权能知晓的最高机密。金九霄也是在阴错阳差之下对墨霜钟用了草绳,却不想草物是能引发墨系心底最深恐惧的东西。一切皆是天意使然。

“你以为我在恨什么?恨你害我没了夫君吗?四皇兄,事已至此,我不如实话告诉你,你就算把他押回金翅国,这个投敌卖国的混账也定是被我手刃。我恨的是……”她恶狠狠地瞪着金九霄,“你剥夺了属于我的权利!从小到大,只要是我的东西,只有我不要它,从来不允许别人毁灭。你以为我天天亲手为他熬羹是为了什么?亲手为他缝制每件衣裳又是为了什么?因为他是属于我的,我不允许他身上沾上其他人的气息。可你倒好,竟然轻描淡写的一声‘意外’就把他给弄死了。他凭什么就这样死去!就算要毁了他也该由我来毁!”

“就像你儿时的那些宠物吗?”金九霄脑海中已经淡忘的片断又纷纷被忆起。那些金叶珍爱得别人看都不许看上一眼的金丝鸟,却只因为啼声不合她心意而被她冷冷掐断咽喉。他没想到她的这种任性竟然发展到今天这样可怕的地步。

“对。就像那些宠物。”金叶冷声应道,“你剥夺了原本只有我有权利剥夺的东西。所以直到我从你身上拿回相应分量的东西,否则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金九霄正想开口,却忽然觉得五脏六腑的热度在不断上升着,他怔了怔,很快唇角就勾起了一抹无奈的笑,“你还是在酒里下了毒。呵,一定要从我身上拿回一条命才能释然对吗?”

“你以为?”金叶露出一个冷笑,“四皇兄,你不会死,你会活得很好。至少今晚,你会快活得很!”金叶那抹笑的弧度越来越深,“你不是一直在调查那两个婢女的死因吗?据我所知,那两个婢女死得相当离奇。更可怕的是,她们额头竟然有着被皇族玷污后才会生出的金莲花纹。”

金九霄只觉得原本在五脏六腑间燃起的那团火开始往四肢百骸蹿去,不像是会致命的侵袭反倒像是某种蠢蠢欲动的蔓延。

“四皇兄你因为墨霜钟的死而成了举国闻名的大英雄。我真想知道,当明日宫内有婢女的额头又出现了金莲花纹而那个罪魁祸首竟然就是你时,百族子民会怎么看待我们大义灭亲的四皇子,那两个死去的婢女的账又会算到谁身上?”

金九霄猛地打了一个寒战,这才明白自己身上那股热量是什么,更在此时方才醒悟金叶是想用什么办法来报复自己。

“已经想明白了吗?”金叶由金九霄的表情中读到了答案,“不错,你刚才喝下的是掺了紫金情露的酒。”

金九霄无法置信地摇头,“为什么?恨我直接杀我便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杀你?那你还怎么体会我的痛苦?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从我手上剥夺过属于我的东西。四皇兄,你该死!”金叶翩然起身,用眼角含笑扫了眼金九霄,“今晚你就好好享受吧。明天,四皇子将成为比墨霜钟更令人唾弃的罪人。”起步欲走的人,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对了四皇兄,十府内不少婢女不知听信了什么谣传,正在路上准备取悦你以换来皇子妃的身份呢,你可千万要好好忍耐才是。不过兄妹一场,我劝你还是别忍为好,否则明日日出之时,你就会因欲火攻心而丧命。”

伴着那串尖锐的笑声,金叶已张扬离去。

金九霄垂首坐在桌边,双手已因为极度的忍耐而紧握成拳。他的嗅觉忽然变得异常的敏感,轻风送来的婢女的体香引得他有想扑上去的冲动。

紧咬着自己的牙关,拳头重重地捶上桌面,震翻了一桌的酒菜。

“都给我滚开!”怒吼声自他牙缝中发出。

他听到婢女们惊惶离开的脚步声,一声声都像踏上他强烈的心跳一般。这多像是猎物四蹿的声响,而他觉得自己分明就是一只贪婪地想着征服的花豹。

“呼——呼——”不自觉地沉喘了两声。他勉强地支起自己被欲望牵扯着的身体。

他必须赶快回府,在自己理智尚存的时候。他不可以,不可以被紫金情露所控制,就算是死也不能。

他强忍着不去寻找那窈窕的身影,不去嗅那暗动的浮香,不去听那轻盈的脚步声。一路上,他已忘记了有没有无意撞上自己的娇软身体,有没有轻轻呵向颈窝的香甜气息,有没有媚若无骨的轻唤声……他摇头,不可以,一步也不能停留,一停便是无底深渊。

那些婢女不清楚,他却很明白地知道,金系男子一旦与五系之外的女子有染,那女子额间便会出现象征着不能孕育皇嗣的金莲花纹。这些女子不仅不会得到任何礼遇,更会因企图混乱皇室血脉的罪而引来杀身之祸。

金叶,你的痛苦非要以别人的性命来陪葬才能释怀吗?

意识已一点点薄弱的人,在心中发出绝望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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