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攀转过身,用小手揉了揉泛红的双眼,把钱装进口袋,去了厨房。
昏暗的厨房内,大约2、30平米,房梁上吊着个15瓦的钨丝灯泡,发出昏黄的亮光。案板是块水泥板,用水泥砖在两边码了八九十公分高的垛子,水泥板就放在上面,下面那一米多的空间,放着三个大瓦罐,那是泡菜、腌菜和酱坛。
灶头朝着东方,长长烟窗筒子挨着墙从灶台一直延伸到屋顶外。灶台两边尽是些挽成小把的秸秆,堆满了那一两米空间。虽说刚修好新房子,但这厨房屋顶已经被烟熏得漆黑。厨房四壁裸露的水泥砖,并没有刷上一层沙灰,不是主人不想粉刷,是已经家中没有余钱来搞这简单的泥粉。
锅里冒着热气,女人坐在灶前,不停的往灶内添着柴火,火光把女人的脸映得通红。
“妈,爸爸回来了!”陈攀站在阶梯上望着女人,小声的吼道,“他给了我俩百块钱!”
女人听见儿子的呼喊,这才抬起头,看见儿子站在厨房门口阶梯上,充满溺爱的笑了:“攀攀,怎么不再睡一会儿?你爸回来了?他在睡觉?”
“嗯,爸爸在睡觉!”陈攀那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小脑袋不停的点着,看起来有点滑稽。
女人看着儿子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疼爱:“别傻站着了,你叫一下你妹起床,都该上一年级了,还赖床!你去给她穿穿衣服,梳梳头,洗漱一下就来吃饭!”
女人的又添了把柴火,揭开漆黑的锅盖,挂在铁钩上(两三米的0.2mm钢丝从屋顶木板垂下来,弯了个勾,这还是勤劳能干的男主人在房子盖好后,想得一个办法)。锅里水滚开着,带起锅底的红薯块和少量的稻米,女人急忙在案板上把装着苞谷粉的袋子拿过来,打开,左手抓了一把,右手拿了个勺子,就开始搅动起来。手里动作没停,头也不回吩咐着陈攀。
苞米夹着红薯的芬芳随着白色的热气弥漫在空中,陈攀深深地吸了一口,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也不做其他,赶忙撒腿去妹妹的卧室,叫那个小懒猪起床。
对,在陈攀眼中,妹妹就是个小懒猪。在她这个岁数,自己都能自己煮饭,洗衣服、放牛和割牛草(青草,用作牛晚上的口粮)了。而妹妹却只知道吃,还小气,动不动就哭鼻子,还乱告状,和父母说自己欺负了她,因此自己没少挨揍,而妹妹却偷偷躲在一边发笑。对此,陈攀心中对妹妹多少有点怨气!不就把她的新发卡上面的小熊扣了吗?不就抢了她两颗糖吗?不就是不让她跟着自己屁股后面出去玩吗?
至于,告诉父母?让自己挨揍?
陈攀想不明白,就不想,只是他觉得父母更爱妹妹。但是作为哥哥要让着妹妹,自己能欺负她,外人却不行,这就是他幼小的心灵中的想法。他那里知道?中国人历来就是穷养儿子富养女,这个观念由来已久,并不是他现在能理解的。
打开妹妹的房间门,站在床边喊了几声,妹妹却翻了个身就没了动静。陈攀用手捏住妹妹的小鼻子,妹妹这才迷糊的睁开了眼睛。
“哥,你干嘛?”妹妹皱着眉头,耸了耸有些发红的鼻子,心中不喜,“你敢捏我的鼻子,弄疼我了,我要告诉妈你欺负我!”
看,这还没怎么着,就打算又打小报告了。
“嘿嘿!”陈攀得意的笑了,这回你可整不了我!他笑容满面,语气高昂。
“妈叫我来喊你起床的,个人搞快起来,要不然妈就会拿着棒子来请你!呵呵!”
还迷迷糊糊的陈小妹,一听哥哥陈攀的话,赶紧坐了起来,睁开眼,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盯着陈攀。
“你说的是真的?”语气充满质疑和不信。
“那还有假?”陈攀扬了扬头,哼道。
“快点吧,还等着你吃饭呢,要是还赖床,今天早晨少不了你一顿打骂!”
说完,陈攀就出了屋,往厨房走去,他要去端饭菜,帮帮忙碌了一早的母亲。
“信你才怪,准是你捉弄我!”陈小妹又倒头睡下。
饭菜上桌,在母亲再三呼喊中,陈小妹才出了卧室,顶着一头“鸡窝”,睡眼朦胧的上了桌,端着碗就开吃。
早餐很简单,一碟用熟油辣子拌过的泡菜,和加了红薯和米玉米糊糊。
“你啊你!”女人看着女孩,眼中闪过慈爱,“你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给我和你爸做饭了,你看看你,叫了几遍才起来,真是个小懒猪!”
“妈……”女孩嗲着声,撒娇。“人家想再睡一会儿嘛!”
“好好好!”女人也是没法,孩子还小,这女儿还是超生的二胎,她心中更是怜爱。“赶紧吃饭,等会儿我给你收拾干净了,让你哥,带着你去学校报名!你都该读一年级了!”
“耶!读一年纪喽!”女孩一听,兴奋的叫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快了起来,三两下就把一碗饭吃完。
陈攀也赶紧吃了饭,趁着母亲给妹妹收拾卫生,把老黄牛从牛圈里拉出去拴在自家那丛竹子下,丟了个干的稻草,然后回家收拾起牛圈的卫生来。
等陈攀弄完,母亲也刚好把妹妹收拾干净,在妹妹头上扎了俩个小辫子,额头前弄了个刘海,换上了漂亮的小黄裙子,穿着红色小凉皮鞋。活脱脱一个小公主的模样,但这些在陈攀眼中是那么的不顺眼。
农家的孩子,不都该朴素一点?妹妹这个样子,都不像农村孩子了!
陈攀洗了手,把身上的灰尘拍了下,用井水把沾在鞋上的牛粪冲洗干净,进了自己的卧室,从小木床上把一个帆布挎包拿上,就走到院子里。
女人看着陈攀和兴奋的女儿,对着陈攀叮嘱道:“儿子,你记住,那两百块钱,你和你妹各交一百学费。你去一年级找村上的吴老师给你妹把名报了。剩下没交的,等到期末,家里有了,就补上,你跟老师说说,知道吗?妈还要去街上打小工,就不带你们去了!把你妹妹带好!”
陈攀点点头:“知道了!妈!”
带着妹妹,陈攀就往学校走去,在教室办公室门口,陈攀张眼望了望,发现蒋老师和吴老师都在里面,就让妹妹在外面等着,他走了进去。
“蒋老师,我来交学费!”陈攀从裤兜里摸出那几张带着血迹和鱼鳞皱巴巴的钱,望着埋头备课的蒋老师。
“喔?”蒋老师抬头一看是陈攀,笑了。“你家有钱交学费了?”
“嗯!”
蒋老师也不问其他,翻出账本把陈攀的名字勾了,然后数着钱。
“哥,还没弄好呢?”女孩站在办公室门口问道,小女孩心性,那里是待得住的人,所以探出身子出言问了起来。
“一共两百,你是全交,还是交一部分?”蒋老师盯着陈攀问道。
“哥,妈教你给我报名呢!”女孩又吼道。
陈攀看了看蒋老师,又看了看天真无邪的妹妹,十分纠结。但想起,班上那些同学的讽刺和嘲笑,他抬起头,鼓足勇气开口:“全交!”
“想好了?要知道我开了票,就不能退了!”蒋老师又问道,她也看出来了,估计陈攀家长拿了200块钱,是交俩个人的学费,但现在他要全交他一个人的,不知道他回家会不会挨打或责骂。
“想好了!”
听着陈攀肯定的回答,蒋老师不再多言,拿出发票本,就给陈攀开了发票,学费一共198,还剩两块钱。
陈攀在一年级吴老师那拷问和玩味的目光下,脸上辣辣的,抓着发票和零钱,逃也似的,奔出了办公室。
“这孩子,有点自私啊!”吴老师笑了笑。
“他不是自私,是自尊心太强!”蒋老师无奈的笑道。
不理妹妹的喊叫,慢慢的向家走去,现在还早,八点半才上课呢,陈攀他要回去给妈说情况。
在得知陈攀竟然只交了自己的学费,没给妹妹报名交钱的时候,女人怒气冲冲,就要找棍棒打陈攀。
男人听见院子里的吵闹,赶紧出来:“怎么回事?”
听了女人解释后,男人也皱了眉,最后叹了口气:“交都交了,还能退回来,发票都开了!女儿还小,就再在家里玩一年,或者再读个幼儿园吧!”
“妈,我要上一年级!呜呜!”女孩听着爸爸这么说,马上抽噎着,叫着,闹着。
“唉!”女人叹了口气,“儿子,你这样对你妹妹不公平,你做错了,你知道吗?”
陈攀埋着头,不说话。
“自私,这么小就自私,耽误一年,你可知道,你妹妹以后要落别人一级,或许还要吃很多苦!”
陈攀,低着头,他不敢抬头,不敢看母亲,更不敢看妹妹那双泪眼。
“算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女孩听着母亲也这么说,知道没戏了,也不闹了,只是梦的推了一下陈攀,“哥,我恨你!”
陈攀抬起头,红着双眼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妹妹,还有那双渴望、失望、怨恨的眼睛,他马上撇开脑袋,禁闭着嘴不说话。
女孩见陈攀这样子,挥着泪,哭着跑进自己的卧室了。
…………
时隔多年,陈攀现在还记着那双眼睛,那双泪眼,心中满是自责。
要不是自己当年自私,妹妹也不会在家玩了一年,才去上小学,结果后面又留了俩个级,成绩也不好,后来初一都没读完,就辍了学。出来打了几年工,就远嫁HN每每念起,陈攀就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当年不自私,妹妹的命运也许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