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两坛酒,喝得干干净净。酒意蔓延全身,三个都热血沸腾,双目血红。何大麻子满脸麻子粒粒血红,几乎破皮滴血。
“老爷子,你歇着,我们得开工了。”何轩卿起身,与余墨枫结伴进了简易工棚。
何大麻子热血翻涌,坐立不安。便起身走动,转悠到了久违的工棚。进入工棚一刻,整个人顿时僵硬不动。
何大麻子费尽心力篆刻一面字符的棺材,何轩卿不过用了短短一天,便将其余的面全部篆刻完毕。字符与何大麻子的字符浑然一体,根本辨别不出任何差异。
余墨枫,何轩卿正蹲在一只开启油漆桶,调制红漆。二人各自伸手一只手掌,掌心朝下,血红的鲜血一滴一滴滴落油漆桶内。
“你们在干什么?”何大麻子努力恢复镇定,失声惊呼。
“油漆不够红,我们调一点颜料进去。”余墨枫酒红的面色已开始暗淡惨白,语气已有些中气不足。
消耗热血之后,他的气血已有些不足。
“是血封印!你们要把我封印在棺材里?”何大麻子警觉地后退一步。
“不是封印,是剥离。整个棺材外表的符号铺展开,是一张上古遗留的血符离魂图。它可以将你的智慧从腐朽老化的躯体分离出来,在你死去之后的七日内,转移到接纳记忆的那个新生命个体。
血符必须以鲜血浸润,方可引出蕴含其中的魔力。
老爷子,油漆颜色已经足够红了,您也放三滴血,将你的躯壳与血符离魂棺对接一下。”何轩卿起身,淡淡地陈述了颜料加入鲜血的理由。
何大麻子半信半疑,犹豫着凑近过去。
他已经行将就木,勘破了生死,很快便控制了自发而生的恐惧。
走近鲜红的血漆桶,何大麻子缓缓伸出了一只干瘪的手掌,被老酒激发的血脉,鼓起一条条血红色的蚯蚓,在手背上蠕动。
何轩卿一把捏紧何大麻子干枯的手腕,手中的刻刀轻轻一划,划破了何大麻子的中指,一个鲜红的血泡快速胀大,脱离手指肚,滴入了油漆,绽放出一个小小的漩涡。
一滴,二滴,三滴!
三滴落下,何轩卿松开了何大麻子,滴血立刻终止。
何大麻子放了三滴血,膨胀的血脉立刻清爽了很多,头脑也似乎格外的清醒。一双浑浊的目光,陡然清晰了很多,缓缓抬头,居然望见了久违的宿命星。
“老爷子,你的时间不多了。趁着回光返照,去交待一下后事吧。记住,只能意会,绝不可传言。”何轩卿幽幽而语,眼神多了一丝感伤。
何大麻子被他这么一说,脑袋的神经立刻绷紧,匆匆离开工棚。将收起的那一张誊写数列题目的白纸,摊在横在躺椅前的破木几上。干枯的手捏了一只笔,对着那个题目,苦思冥想起来。
几次想落笔解题,落笔一刻又感觉不对,收起了笔尖。
反复折腾了一个时辰,何大麻子颓然的丢下了笔,缓缓直起身,默默地踱步到大门,推门而出,信步在月色笼罩的村庄转悠起来。
何轩卿,余墨枫并没有干涉约束他,任由他自由来去。
月色撩起了他无数乡村旧事,竟然生出一种恋恋不舍的情绪。沦落乡村的生命,平淡无聊,只是一天天的不断重复,他早已厌倦。可是临近别离一刻,他竟然生出了无限留恋,开始珍惜每一个乡村俗事,每一个乡村俗人。
无聊的何大麻子,先去拜访了几个比他年长的村中元老。默默地坐了一下,抽了一只烟,便起身离开。
最后转回到隔离的二弟何二白家里,蹲在院子里跟老二默默地吸了一支烟,没有说话,默默起身,转回了自己的院落。
进入院门,一阵阴风扑面,冷得他打了一个哆嗦。
清冷的院落,多了一曾压抑的阴沉。那一个简易工棚,已被改造成了一个灵堂,中央摆放了一具鲜红的棺材。
完成了工作的两位神秘晚辈,已悄悄隐退,将何大麻子的后事留给了何大麻子。
何大麻子慢慢走近棺材,用力推开了沉重的棺材盖,开启了一个幽深而温馨的长条空间。他踩着垫起棺材的支架,攀越侧壁,躺入了依然散发淡淡血腥味道的棺材。
他亲自量身定制的棺材,长短宽窄都很合适,躺着很舒服。他支撑棺材盖,缓缓地将自己封闭里面,阻挡了外面的寒气。
外面走了一大圈,他感觉有些疲乏,棺材封闭一刻,一阵暖意袭来,竟然不住不觉陷入了沉沉地睡眠。
心中牵挂,他睡得也不安稳。
恍惚中,他看到了清冷月色下,一个个小小的身影,正爬在院子中央的木几上,捏着一支铅笔,对着一张白纸思考。
何大麻子悄悄走到他身后,发现正在思考那一道属于他的作业题。
那一道熟悉的题目,跃然纸上。
6,13,17,23,25,30,31。
7,9,15,23,29,31,32。
11,13,17,22,26,27,35。
6,11,13,18,22,2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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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麻子爱抚地摸了一下小白的头,开始指点小白的作业。在何大麻子的指引下,小白笨拙地落笔,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数字:
11,13,17,23,29,31,35。
数字完成一刻,一阵阴风卷过,何大麻子发现自己缓缓穿过一道随风飞扬的雪白窗纱,消失在窗纱深处。。。。。。
何大麻子愕然惊醒,却发现只是一场似曾经历的虚无梦境。而他自己正端坐木几前,一支干枯的手捏着一支铅笔,那几行数列下面,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数字。
痴痴面对那一行熟悉的数列,那一段被尘封几十年的失忆人生,一幕幕在他面前快速呈现而出。
数字中奖,父母双亡,舒曼堕落,李一指点,筹备探险,远渡朝鲜,西入印度,南下广东。。。。。。
快速闪过的往事,在飞船坠落一刻戛然而止。
何大麻子颓然倒地,头晕目眩,脑袋一片纷乱,两个鼻孔淌出了两道鲜红的血。他伸手擦了一把鼻血,癫狂而起,冲入了平时起居的正屋。飞身扑上土炕,按照数字的指示,输入他的人生密码。
他的手指触及密码轮,立刻化为乌有,被冰冷的铁箱吞噬。他折腾了几次,发现面对冰冷的铁箱,他的手指已变成了虚无,他的驱壳已变成了虚无。
何大麻子跌落炕上,追悔莫及。
他终于明白,一切都是预谋的陷阱,连余墨枫都在欺骗他。他们根本没有給他任何选择的机会,早已设计好了一切。
他解开人生密码一刻,也就是传输人生一刻。
他放弃了密码箱,飞身又奔出了房间,冲向了大门,伸手去开启反锁的大门。伸手一刻,他发现自己已冲出了大门,诧异回头,发现大门依然紧闭。
他无暇顾及,风风火火的冲到了隔壁老二的家里。
老二正横在炕头呼呼大睡,何大麻子冲上去想要叫醒他。双手一空,根本无法触及何二白的躯体。
“哦,好冷,大半夜的,门怎么自己开了?”酣睡的何二白打了一个冷战,光着身子爬起,从何大麻子惊愕僵立的身体穿过去,重重地带上了房门。
他转身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朦胧的原路冲过何大麻子驱壳,爬到炕上,继续呼呼大睡。
难道我已经死了?
一个惶恐的念头,何大麻子跌跌撞撞冲出紧闭的房门,直奔自家院落。
院门口一道随风猎猎作响的白幡,提醒他自家院落死了人。他慌慌张张冲入院子,院中中央的灵堂,灵堂中央的红油棺材,棺材顶上一盏长明灯。。。。。。
何大麻子面对自己的棺材呆立半晌,缓缓凑上去,想要轻轻摩挲一下,手却伸入了棺木之中。他犹疑片刻,试探着将面部贴近棺材,竟然透过了棺材盖,透入了幽暗的棺材内部。
努力适应里面的幽暗,他赫然发现,自己一身寿衣,双目紧闭,安静地躺卧在棺材里面,已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一丝丝刺痛袭入,何大麻子一个哆嗦,急忙退却。却发现自己已被血红棺材表面的血红字符延伸出的无数细小血线侵入肢体,控制了行动。
侵入身躯的血线,缓缓蠕动蔓延,割裂着他的血脉,他的肢体。顷刻间,他的躯体已裂出无数血裂,开始支离破碎。他的意识开始断裂,分裂成无数零散的碎片,一片片被血符伸出的触角吸纳吞噬。。。。。。
朝鲜归来,六十年的风雨人生,散碎成一个个记忆符号,被收入了血符离魂图,化成一种可传承的字符信号。
被肢解的记忆,将植入一个全新的肌体。随着岁月的侵蚀,会一点一滴的重新复现,绽放出一个崭新的人生轮回。
他的灵魂从此不死,他的人生却进入了无尽的死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