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要是还活着,我永远都不会跟你说这句话。”
郭易秦看着昆仑,轻声说:“他就是你的太阳,你所有的一切。可他早就死了,你的太阳已经沉没,永远都不会升起来。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当前就在暗中,需要重新寻找你的太阳。”
“你,有资格,做我的,太阳?”
昆仑唯有在语速极慢时,才不会结巴:“我,听他说过,当初,你们为七杀手竞争时,你,败在了他手下。所以,那把刀,归了我。这,也是你,永生都无法,忘记的羞辱。你觉得,我会看得起,他曾经的,手下败将?”
郭易秦腮帮子鼓了下,声音还是那样轻,却有些发冷:“你可能不知道,当初我败给了陆宁,那是因为有人不希望我进七杀手。”
“也、也许,你说的是真的。”
昆仑沉默片刻,才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
“心中的太阳,永不落?”
或许受到了昆仑的影响,郭易秦说话时也几乎一字一顿了。
昆仑没说话。
当别人替她说出她想说的话时,她不愿意再说话了。
说话,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比杀人都费劲的工作。
“你就这样死了,真可惜。”
郭易秦等了片刻,才缓缓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你现在唐王,就是为了保护你在乎的那个男人的妻子,也就是水暗影。可我想,你根本没搞清楚,死人是无法保护任何人的,只会让我感到惋惜,失去了一个最好的助手。”
昆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后,欲言又止的样子。
郭易秦知道,他这番话已经打动了昆仑的心,眼里攸地份上欣喜的神色。
今晚,他对昆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发自内心的希望她能弃暗投明。
无论是谁在拥有昆仑这样的助手后,都有足够的理由去高兴。
所以他没有催促昆仑,耐心的等她说话。
昆仑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就抬起头,声音有些苦涩的说道:“燕春来,能放过,水暗影吗?楼宇湘,能把东海集团,还给林舞儿吗?”
燕春来放过水暗影,楼宇湘把东海集团还给林舞儿,昆仑就‘弃暗投明’。
这是她向郭易秦开出的条件。
郭易秦的那番话,到底是打动了昆仑。
她不怕死,却不想水暗影、林舞儿她们,随着她这个最后的依仗轰然倒塌,迎来无法想象的厄运。
郭易秦嘴巴动了动,没说话。
就在他的愿望即将实现,只需点头说可以,昆仑就能成为他最得力的助手时,他却无法跟人家一个肯定的答复。
哪怕是他撒谎。
郭易秦是骄傲的。
他或许比任何人都冷血,残酷,必要时可以跟大敌联手,来铲除当前的最大的敌人九幽王,但却绝不会撒谎骗人。
哪怕这个人,是他无比渴望能收服的昆仑。
昆仑看着他,眼神平静。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郭易秦才艰难的摇了摇头:“不、不能。我没有任何的权利,能力,让那两个人听我的安排。我跟他们,只是暂时的联手,为了铲除九幽王——取消你对他们的威胁,是他们答应我联手的唯一条件。”
昆仑笑了。
就像有昙花,在黑夜的岸边悠然绽放那样。
几乎从来都不笑的女孩子,笑容才是最最美丽的。
面对如此美丽的笑容,郭易秦竟然不敢直视,看向了河面,底气不足的说:“可只要你活着,燕家就会在对付水暗影时心有顾忌,不敢把她往死里逼。林舞儿,最多也就是被逼出华夏——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有人救走了林舞儿。据我猜测,那应该是陆宁生前在境外相交的朋友。”
“我要燕春来确保不伤害水暗影的保证书,我要楼宇湘把东海集团还给林舞儿!”
昆仑一口气说出这番话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结巴,明显楞了下后,再说话时就恢复了老样子:“这、这两个条件,你必须、必须答应。”
郭易秦抬手,有些烦躁的用力抓了抓头发,哑声道:“我——没那能力。”
“你想用刀,还是、是空手?”
昆仑看向了郭易秦左肋下,淡淡的说:“我、我知道,秦摘花的陌刀,就、就在你身上。”
“呼!”
郭易秦长长吐了口气,神色恢复了正常:“昆仑,如果我给你公平决斗的机会,你确定能打败我?”
昆仑没说话。
别人在说废话时,她从来都不屑搭理的。
当然了,如果那个人在她耳边唧唧歪歪时,哪怕是从年初一说到大年三十,她都会满眼痴迷的看着他,把他所说的每一句废话,都牢牢记在心里,并绞尽脑汁的,搜刮自己可怜贫乏的语言文字,来应和他。
郭易秦,不是那个人。
“好吧,我承认,我不是你的对手。”
郭易秦说着,抬头看向插在远处的那把长刀,轻声问道:“男人向一个女人认输,应该不算丢脸吧?”
“你,算是个、个人物了。”
昆仑很认真的说完这句话后,转身走向河堤,背对着河对面的狙击手。
郭易秦,在河对面安排了某武警部队的三名特级狙击手。
短短数十米的距离,三个特级狙击手,要想秒杀昆仑,就跟他们平时训练时打碎一个瓶子,应该没什么区别。
郭易秦的诚实,最终还是赢得了昆仑的好感,让她放弃了死前最后的挣扎。
她不想再杀人了。
很多人都听说过昆仑那已经成为传说的传说,以为她嗜杀如命:她,好像就是为了专门杀人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但又有谁知道,昆仑最最厌恶的事,就是杀人了。
所以,她才苦练刀法,刀锋一起时,人头已经落地——唯有在电光火石般的杀掉一个人,才能让她迅速压制住胃部的翻涌。
郭易秦诚心实意的招揽她,并不惜冒着大不韪替她洗白身份,就是看中了她能杀人,会杀人,敢杀任何人。
所以,郭易秦永远都代替不了陆宁。
唯有陆宁知道,昆仑最厌恶的事就是杀人了。
她杀人,只是单纯的因为陆宁曾经向土豆老发过誓,他不杀人。
昆仑,就是替代陆宁杀人的——那把独立的刀。
临死前,终于不用再以杀人的方式谢幕,这让昆仑感到了无比的轻松。
她更知道,在她踏步走上河堤时,郭易秦的右手正在缓缓举起。
等他的右手猛地挥下时,凌厉异常的狙击子弹,就会把她的头颅打爆。
她不在乎。
那是因为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足足十四个月零二十一天。
十四个月零二十一天之前,就是陆宁死的那天。
昆仑在为水暗影等人努力争取过后的失败,诚然有些遗憾,对她却是解脱。
月亮,忽然从灰蒙蒙的夜空中钻了出来。
很奇怪,刚破云而出的月亮,几乎是在瞬间,就点亮了整个世界。
夜风也无比轻柔,吹拂在昆仑的脸上,暖洋洋的,让她情不自禁想到了陆宁曾经‘妙手偶得’的两句诗: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昆仑一步步的走上河堤,缓缓转身看向了河对面。
郭易秦的右手,依旧高高的举在空中。
他实在舍不得挥下手,眼睁睁看着昆仑被击毙眼前。
但他又不能不挥下手——昆仑,只属于陆宁,从来都不会属于任何人。
“唉。”
看着仰面看向月亮的昆仑,郭易秦轻轻叹了口气,高举着的右手正要猛地落下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你敢动一下,就死。”
郭易秦挥手的动作,猛地僵住,眉梢却骤然跳了几下,接着笑了:“水暗影?”
“让她走。”
水暗影闪身从树后走了出来,右手中的东西抵在了郭易秦后脑上:“要不然,大家一起死。”
“呵呵,刚才劝昆仑劝的,我都彻底忘记你也在这儿了。”
郭易秦依旧笑着,刚要回头时,水暗影就尖声叫道:“别回头!手,手,更别落下来!”
“水暗影,你真傻。”
郭易秦才不理睬水暗影的话,不但回头了,还转过了身,看着她手中都在发抖的树枝,笑得无比开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躲在这儿?”
脸上的笑容一收,郭易秦淡淡的说:“你是下午四点半来这儿的,一直都坐在那边的石头上发呆。我引昆仑来这儿后,你才藏到这棵树后的。”
水暗影绝望了。
郭易秦说的一点也不错,她在下车(她的车子,就停在距离这边足有一公里的路边,沿着河岸信步走过来的)时,曾经随意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就是下午四点半。
那时候,郭易秦的人就已经到位了,埋伏在以此为中心的方圆两公里之内,密切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郭易秦在这儿停车,就是因为早就知道她在这儿了,只是刚才跟昆仑‘相谈甚欢’,忽略了她的存在。
水暗影,早就被取消了带枪的资格——她却天真的以为,拿根小树枝当枪使,就能哄住郭易秦。
“让、让她走!”
水暗影没有看昆仑,只是死死盯着郭易秦依旧举在空中的右手,好像她的目光就能锁住这只手不落下那样,颤声说:“我、我可以答应你的一切条件——是一切条件,无论你让我做什么!”
郭易秦却摇了摇头:“你对我来说,跟大街上那些要饭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花瓶,去得罪燕家、楼家?”
“郭易秦,你、你——妈、的!”
被郭易秦红果果的无视后,水暗影俏脸攸地涨红,银牙一咬双手紧攥着树枝就要刺向他的咽喉。
手刚动,却又缩回去,把树枝扔掉,双膝一软:“求求你,放她走!”
“别下跪,我不希望践踏你最后的尊严。”
郭易秦左手伸出,及时搀住了水暗影时,高举着的右手猛地落了下来。
咻!
狙击步枪子弹破空时发出的尖啸声,就像恶鬼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