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初八,宜开光,出行,动土;忌作灶,安葬,祭祀,入殓;煞星西北——
这段话,秦摘花至少背诵了一千遍,真正的倒背如流。
这段话是写在一张纸上的,字迹潦草,苍劲却无力,因为那是由一个油尽灯枯的老头子,在还能拿得起笔时写下来,并单独交给他的。
牢记住这些,看完后把纸烧掉。
至于你会不会按照我写的这些去做,并不重要。
重要的我,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了——秦摘花很难想象,油尽灯枯的龙头在说这番话时,那双混浊的老眼中,为什么会含有丝丝不舍,跟说不出的忧伤。
秦摘花逼着自己不去琢磨龙头的眼神,只是当着他的面,把那张纸上的数百字,只看了两遍,就揉巴了揉巴,填进嘴里吃了下去。
他觉得,唯有把这张纸吃下去,才能确保不会泄露一个字。
数百字,秦摘花只看了两遍,就牢记在心,这好到变态的记性,正是龙头所需要的,因为唯有记忆这么好的人,才能牢记住罗布泊内的那条生命之路。
这条横穿罗布泊最中心后,还能顺利返回的路线,是龙头二十多年前,以让人无法想象的牺牲换取来的。
龙头做梦都想,在他有生之年重返那个地方。
只是所中尸毒的逐渐发作,使他完全丧失了应付那个恶劣环境的抵抗力。
重返那个地方的人,只能是一个人——九幽世界的出入口往南数百米处,有根从来都没被黄沙掩埋过的石柱内里,只容得下一个人。
如果再多一个……对不起,数千年来死在九幽世界出入口的所有孤魂,就会有新的伙伴了。
龙头去世后的第十三天,被郭易秦逐出七杀手的秦摘花,就找到了这个石柱,藏了起来。
石柱是中空的,抬头能从被风沙侵蚀的小洞中,看到天上的星星。
秦摘花敢发誓:当世最具备想像力的人,也绝对想不到中空的石柱下面,就是一口水平面永远都保持同样高度的清泉。
大自然确实鬼斧神工,能让脚下三米深处就是一片盐碱死海的罗布泊最低处,通过一个不知道跟扎在多么深处的石柱,把清水送到地面。
很明显,石柱的材质是上水石,能过滤盐碱死海中那些有害成分的渗入。
秦摘花却觉得,上水石很像一根华表,最多也就是上面没有蹲着一尊望天吼罢了。
(望天吼,就是犼,号称是汉民族的第一大国兽,能够替供奉它的主人避妖邪、挡煞气、驱除群凶、拔除不祥、聚财、守财、镇宅,护身之兽是世间人心目中至关重要的图腾圣兽。
就因为这,望天吼才能高踞于有云朵及盘龙衬托的华表上端,与天地神灵、列祖列宗一同享受人们世世代代的顶礼膜拜。)
只要有水,在罗布泊这种气候异常干燥的环境下,保存能吃数月的食物,并不是问题。
至于拉撒——太阳正午,阳气最盛时,就是秦摘花外出散步、放风的时候了。
兴趣所致了,还能变蹲坑,边吸烟,完事后再埋上,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那些生活在沙漠中的小动物们,当作美餐带走了。
目前为止,秦摘花已经在这个石柱内,蹲守了数月。
每天,他最大的工作就是逼着自己睡觉,这样才能在晚上有精神,来看星星,倾听西北沙丘后面传来的奇怪声音。
千万不要去那边偷看。
这句话,龙头在纸上一连写了三遍,很符合当前网络上盛传的那样:重要的事,得连说三遍。
你这次主要的任务,就是在三月初八那天的晚上,杀一个人。
那个人,是个女人。
那个女人,会在我死的那个晚上来看我。
她来看我时,你不能动她,要不然就会发生让你后悔十辈子都得无比痛苦的灾难。
她是谁,跟我又是什么关系,这些你不用管。
你要做的,就是在我死后,被郭易秦驱逐出七杀手后,赶去罗布泊某处,躲在那个石柱内,等候三月初八这天的晚上,那个女人的出现。
记住,你千万不能让她走过那根石柱。
必须得在那根石柱以南杀掉她。
更不要跟她说一句话,或者是正眼看她一眼。
你要做的,就是当她走到石柱前时,用你的毕生所学全力拼出一刀,把她斩成两半!
至于秦摘花任务完成后,还能不能顺利逃出罗布泊,跟任务失败后,他将又遇到什么意外,龙头没有说。
秦摘花也没有问。
他根本不用问,就能从龙头的眼神中,看出自己失败后的命运。
他也不在乎。
从成为七杀手中一员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充分准备。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再看到陈断玉了,不能装出游戏风尘的高人,吃无知小姑娘的豆腐了。
今晚三月初八,有驼铃声从东南方向随风飘来。
一切,都像龙头所写的那样,精准的让夜风,都忽然温柔了起来。
蜷缩在石柱中间的秦摘花,等驼铃声走过一千八百三十八步远处的沙丘沙梁后,才深深吸了口气,拿起旁边的水葫芦,拧开。
那里面,是一整瓶的高度茅台酒。
秦摘花已经守了它一百多个昼夜,都没舍得喝。
今晚的此时,正是痛饮美酒,血染大漠之吉时。
一整瓶的高度白酒,总能让男人浑身的血液,用最快的速度燃烧起来。
秦摘花很想一口气喝干,最后还是留了一口:长刀、美酒、佳人这三样物体,才是尘世间最完美的配合。
当前佳人随着驼铃自东南来,秦摘花这个貌似多余的人,有什么理由不让长刀喝一口美酒?
狭长的陌刀锋刃,在点点星光下闪着幽森的光芒。
那一口美酒就像不穿衣服的美女,在刀刃上轻、吟着缓缓爬动——最后一滴酒刚来到刀尖上,干燥的空气就蒸发走了最后一丝水分。
陌刀更亮。
就像秦摘花的双眼中,有两团火在燃烧。
陌刀昆仑,秦摘花的昆仑。
谁能想到,龙头去世那晚,郭易秦把秦摘花逐出七杀手,收回陌刀,只是龙头临死前安排好的一个计划?
龙头临死前耗费这么大的心血,安排这个计划,就是为了让秦摘花一刀诛杀那个女人。
秦摘花觉得,他肯定能完成这个任务。
每次有昆仑陌刀陪伴时,他都会说不出的信心。
更何况,龙头还告诉他——那个神秘的女人,在石柱以南,是没有半点武力值的。
或许,这地方有着特殊的磁场,或者科学都无法解释的异象,才能让那个女人变成普通的贵妇人吧?
如果秦摘花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妇人都杀不掉,他还有脸去见陈断玉,死后有脸去见龙头?
驼铃声,越来越近。
每晃荡一下子,就代表着距秦摘花的距离,又近三米:四根腿子走路的骆驼,总是比人走的要快很多。
风还在吹,带着隐隐的血腥气息。
秦摘花知道,这是幻觉,是昆仑陌刀即将饮血时的渴望。
他闭上了眼,双手紧攥陌刀刀柄,倾听着驼铃的声响,忘记了呼吸。
秦摘花并没有让龙头失望,在最最关键的时刻来临时,他达到了从没有过的人、刀合一。
他再也不用眼睛去观察什么,只需用他身体看不见的磁场,就能感应出石柱以北二十七厘米处,有一只蜥蜴悄悄的爬过。
近了,近了。
驼铃声越来越近了,就像骆驼也看过骆驼的诛杀计划那样,按照秦摘花诛杀上面女人的最佳出刀路线,精准的出现了。
呜——忽然加大的风,从石柱被侵蚀出的小孔中穿过时,就像鬼在哭。
哭声响,驼铃止,秦摘花动了。
那仿佛在这瞬间集天地之精华的迎风一刀,在星光下是那样的璀璨,杀气直冲云霄,仿佛是怒龙再吼。
噗——
刀光一闪而过的电光火石间,新鲜的血腥气息,就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成了!”
秦摘花暴喝一声,蓦然睁眼时,身子灵巧的来了个后空翻,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地上。
“哞!”
一声短促却又痛苦的哞叫,从骆驼的嘴里响起。
骆驼的脑袋,却是掉在地上足有四秒钟后,无头的身躯才山一般的轰然倒塌。
血一般的雨水,从空中落下。
在月光下,闪现出绚丽的妖异色彩。
秦摘花人刀合一,居高临下劈出他人生中最最得意的一刀,却只是斩杀了一头骆驼。
按照龙头所说应该骑在驼背上的女人,却站在距离秦摘花足有十八米的地方,满脸惊讶的问道:“为什么,要杀我的骆驼?”
为什么要杀你的骆驼?
满身都是鲜血的秦摘花,在声音响起后呆若木鸡般的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女人。
他也很想问问女人:你为什么没有骑在骆驼上?
他没有问出哪怕是一个字——没有哪一个男人,在九幽夫人一丝衣服不穿时,还能说出话来。
星光下,那个女人的身子,就像用尘世间最最罕见的汉白玉雕刻出来的,要不然也不会散发出一圈肉眼可见的光晕,就像忽然现世的观世音菩萨。
只是没穿衣服罢了。
秦摘花很纳闷:星光下,距离又是十数米远,他怎么会看清女人的模样,那双有萤火在闪动的眸子?
“他,还是想杀我,无论我为他做过什么。”
没穿任何衣服的九幽夫人,就像凌波仙子那样,扭着丰满的腰肢,款款走了过来,说话时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哀伤,还有不屑的讥讽:“只是他好像忘记了,像我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犯下同一个错误的。哪怕,现在距离那个错误,已经过了足足二十多年。”
秦摘花狠狠咬了下舌尖。
剧痛,还有自己鲜血的滋味,让他终于摆脱了那双散着荧光的眸子,立即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千万别让我走过石柱以北?”
九幽夫人脚步不停的走过来,悠悠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