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个葡萄架,葡萄架下有个石桌,石桌周围有四个石凳。
西墙根下,有棵比擀面杖粗不了多少的小柳树,但陆宁卧室窗前却没有宋楚词栽下去的那棵石榴树。
西厢房,东边是厨房,进大门后左转就是南屋,充当浴室,洗手间。
门窗还是那种老式门窗——总之,陆宁现在看到的家,就是宋楚词还没有装修过的那个家,绝对的一模一样,透过正厅门口挂着的芦苇帘子,隐隐能看到有电视机的闪烁光芒。
西厢房内的灯亮着,天蓝色的窗帘上,映出一个人影的上半身,看样子好像坐在窗前台灯下看书,暂时还分不清是男是女。
毛驴回家后,就跑进了东边厨房内。
刚跑进去,就听到锥的一声叫,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了出来,好像被谁踢了一脚那样。
陆宁这才发现,东边厨房内也亮着灯,还有饭菜的香气从里面传了出来。
这么晚了,是谁在厨房内做饭呢?
陆宁再看了眼西厢房窗户上的那道人影,本能的想到了劳拉。
宋楚词死皮赖脸的住进陆家后,劳拉跟着沾光了,就住在西厢房,从来都没提过要交房租的事——看在她长的那么黑,又做得一手好饭的份上,陆宁也就原谅了她。
做饭,从来都是劳拉的事。
那么如果此时在厨房内做饭的是劳拉,西厢房内那个坐着好像在看书的人,又会是谁呢?
难道说,就宋楚词那种能把味精当做盐来炒菜的脑残货,学会做饭了,这是在鼓捣夜宵呢?
可就算是这样,劳拉也该在旁边盯着才对,免得她把厨房给点着了。
至于做饭的是劳拉,坐在西厢房窗前看书的是宋楚词——这比让小宋去做饭,还要无法让陆宁相信。
因为宋楚词从来都不会去劳拉房间里,更别提会在人家屋里好整以暇的看书了。
陆宁此时能想到宋楚词、劳拉俩人,完全是一种惯性思维,就像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接受这俩人住在他家了。
“死毛驴,每次都是来偷吃,也不怕撑死!”
就在陆宁盯着西厢房那边窗口发呆,忽视了跑来他脚下求安慰的毛驴时,有个女人的声音自厨房内响起。
有没有正盯着在前面走路的美女左右摇摆的****看的正入神时,被你称为哥们的家伙,却突然在你耳边大喊一声,把你给吓得一泄如注的‘惊悚’经历?
没有?
那就去想象吧,悲哀的你。
有?
好吧,那么你现在就能体会到陆宁在听到这个女人声音后,心儿肝儿齐颤抖,眉毛嘴角乱哆嗦的真实感受了。
真像是过电那样,灵魂都快要出窍了。
哪个女人其实很普通的一句抱怨,能让陆宁惊成这样?
因为她是范颖颖。
陆宁的母亲范颖颖。
早就说过,母亲的声音,绝对是尘世间最最让人无法忘怀的声音了,这个一点都不假的。
陆宁已经有足足十五年没有看到母亲了,却把她的音容笑貌,牢牢记在了心里,至死都不会忘记!
(水暗影发疯自己去北朝找死,陆宁被迫去救她的那个晚上,就曾经在神通快递总部接到过范颖颖的电话,那是他父母失以来,他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
现在是第二次,反应却是比上一次还要强烈,因为那次是隔着电话呢,这次却是只要他走到厨房门口,就能看到她)。
母亲,怎么会在家里?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既然她已经回来了,那么父亲呢?
短短一瞬间,陆宁就想到了这些,却全然忘记了这不是在他的家乡,而是在距离唐王有万里之遥的俄罗斯卡门小镇遗址,一个诡异的复制老城区内。
厨房门口挂着同样的芦苇帘子,被人掀起,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院子里是黑着灯的,视线不太好。
不过陆宁根本不需要任何的灯光,也能清晰看出这个人,就是他母亲范颖颖。
端着一个传盘的范颖颖,年龄在五旬左右(就像所有普通的家庭妇女那样子),不过头发没有花白,身材更是保养的不错,看上去也就像三十许的妙龄小少妇那样,腰间系着个蓝围裙,刚走出厨房就看到了陆宁。
她身子好像哆嗦了下(这是因为她忽然发现院子里多了个黑影后的本能反应),接着脱口问道:“谁、谁呀?”
她的话音未落,正厅门前上方的灯亮了。
灯光也是昏黄的,不过已经足够范颖颖能看清是陆宁了。
娘俩十五年没见了,忽然看到儿子‘俏生生’的站在这儿后,范颖颖该不该在呆愣一下后,手里的传盘啪哒一声掉在地上,再颤声说:你、你是小宁?
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也是陆宁潜意识内所想到的,只是却没成为现实——范颖颖看清是陆宁后,眉头皱了下,嗔怪的语气无比自然:“站在哪儿干嘛呢,不声不响的装鬼吓唬老妈呢?赶紧进屋,你爸回来了,陪他喝一杯。你啊,这么大个人都结婚三年了,就不知道找份正经工作去做?整天就知道在外面鬼混,也就是小晨吧,要是换做别的女子,早就受不了你了……”
范颖颖叨叨着,端着传盘走向了北屋门口,抬脚挑起门帘,侧转身子小心翼翼的端着传盘走了进去。
她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她说我爸回来了,让我去陪他喝一杯。
她说我已经结婚三年了,整天在外面鬼混,正经工作都不做。
她说小晨——那个在西厢房内的人,就是小晨,我的老婆吗?
陆宁脖子仿佛生了锈那样,一点点的看向了西厢房。
西厢房窗下那个看书的人影,已经不在了,不过也没出来,看样子应该半躺在了床头上,这是摆明了听到陆宁回来后不愿意搭理他的样。
没有几个已婚三年、不嫌弃自己老公整天在外鬼混的媳妇。
范颖颖说话的语气,那个小晨听到他回家后的反应,都证明了她们始终跟陆宁生活在一起,今天他这时候回家,就跟往常那样没啥不同,当然不会有他现在的感受了。
陆宁现在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不想说——是说不出来,哪怕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文字大师,也描述不出他现在感受的万一。
我不是在做梦。
我确实在卡门小镇的遗址,看到了我的老家,看到了我的……母亲。
虽说这个骗局相当低劣(最起码,老城区是在森林中,也没有新城区),可却很有趣,有趣到我也必须得把自己想象成已婚三年、仍然不务正业的浪荡混子,在外鬼混一天后深夜回家,被父母点着额头的教训一顿。
陆宁伸手,在自己大腿里子上狠狠掐了下,疼的呲牙咧嘴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吹着口哨走向了北屋门前。
北屋客厅内的家具、摆设,都是宋楚词没有住进来时的那个样子,老掉牙的款式,那台二十一英寸的彩电,笨重的可以去夯土。
简单的来说呢就是,这儿找不到宋楚词丁点的影子、气息。
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中老年男人,坐在款式老旧的布沙发上,正在帮范颖颖从传盘了往下端盘子。
他旁边的沙发上,还放着个满是灰尘的草绿色帆布包,有专业地质队员才会用的工具,从包里露出半截。
案几上,还放着几块黑色的小石头,在灯光下反射出璀璨的点点光泽。
男人五十来岁的样子,一张国字脸,刀削斧子劈出来的脸上,带着坚毅的沧桑神色,一看就是个不拘言笑的人。
不过他在看到陆宁掀起门帘走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时,那目光却包含着唯有‘父亲’这个词,才能展现出的神色,淡淡的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就是陆宁的亲生父亲陆天明。
如果陆宁能跟他一直生活在一起的话,那么他现在就该是这个样子。
陆宁目光闪烁了下,语气平静的回答:“那个啥,在外面跟几个朋友喝酒来着。”
范颖颖拿起传盘,走向屋角的酒柜,随口问道:“又是跟韩家那小子混一起了的吧?”
韩家那小子,当然是陆宁的发小韩斌了。
“昂,就是他。”
陆宁吸了下鼻子,看着范颖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酒时,忽然有了种错觉:此前十数年没有父母的生活,其实是一场梦。
其实,他一直在跟父母生活在一起,没有所谓的新城区,没有宋楚词,没有昆仑,没有土豆老没有……没有在父母离奇失踪后的这十数年内,他遇到的任何人,任何事。
那些他亲身经历的过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都只是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他又回到了现实中。
他已经结婚三年,娶了个叫小晨的女子当媳妇,不过还是跟父母住在一起的,像所有只能居住在老城区的年轻人们那样。
父亲还在单位上班,今天刚出差回来。
父亲虽然对儿子结婚三年始终游手好闲的不务正业,很是深恶痛绝,可仍旧像他小时候那样,很快就能原谅他,招呼他坐下来一起喝一杯。
“来吧,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陆天明从盘子里抓起几粒油炸花生米,放在嘴里嚼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哦。”
陆宁双手搓了下,看也没看,就用脚尖从门后挑出个小马扎来。
这个动作,他在十三岁之前经常做。
范颖颖呢,也习惯了儿子这样做,在他吃饱饭后,就会再把小马扎放在门后,就像所有的母亲,都知道自己儿子最爱吃什么菜那样。
果然有个小马扎在门后,陆宁弯腰从脚尖上拿起小马扎,来到案几前坐了下来,跟父亲面对面,就跟以前他们一家三口围着案几吃饭那样。
“你少喝点,我再去炒个芹菜。”
范颖颖把一瓶白酒,两个玻璃酒杯放在案几上后,又随手在陆宁后脑勺上揉了两下,又低声抱怨着他不务正业,却又颠颠的去给他们加菜了。
“以后,少惹你、妈生气。”
陆天明说着,拿起了酒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