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中市)黄政钢
1
见着王秉聪进屋时的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不动声色地按了一下铃,吩咐钟泽敏过来,给特派员倒一杯茶。趁着王秉聪揩汗水这当儿,我悄悄地朝钟泽敏笑了一下。她会意地点了点头。
我从南京回来后不久,据钟泽敏说这王秉聪就悄悄地找到了她;问那份发给陈立夫部长的密电底稿还在不?
钟泽敏知道他的用意,倒也不声不响打开保险柜,从那堆积如山的电报稿中将这份密电给找了出来。见着钟泽敏找着了这份文件,他有些紧张地问钟泽敏,此事是否再无外人知晓?钟泽敏当然信誓旦旦地说:“绝无外人知晓。”王秉聪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他抽走了这份密电,并告诫钟泽敏说此事到此为止了,就权当没发生过一样。
不久,调统室就收到了中央党部一封由陈立夫部长亲笔签发,对王秉聪严加申斥的电报。电报中丝毫没有半句话涉及到那封告状的密电,倒对他王秉聪则有诸多指责。斥其一意修佛,不务正业;且以“中央”正统自居,对地方调统工作横加干涉,致使近期“铲共”大计停滞不前,实属昏馈无能;最后,电文近乎是在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了:“非常之时应以非常之谋行非常之事,万望与地方调统同仁精诚团结,戮力同心,切勿自寻烦恼,误党误国。”看来,这就是立夫先生对他们此次向我和荀达愚发难的最终态度。
当然,这封电报是用明传形式发布的正式公文,肯定是要让我看的。不过,我看后,倒是不置可否,笑了笑,就扔到一边去了。我知道,这王秉聪在上海待的时间,可能没有几天了。
不过,见着这王秉聪我仍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和衷共济嘛。当然,我的这个态度立夫先生肯定也会知道的,就是要让他知道我是知事体识大体顾大局的。
这不,我今天就是专门把特派员请来商量反共大案的。因为我又发现了共党活动的最新线索。
那日范海根不是向我汇报说赵祥“通共”吗,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果然发现了情况。看来,这赵祥不仅通共不说,在他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鱼儿。当然,这个事情,经我向荀司令汇报,荀司令专门指派他那边的田武参加。我的用意,荀司令当然清楚,避嫌嘛!
“当初我不杀他,本是想给他个机会;可谁知这个人居然跟着赵祥是一伙的。想蒙我,没那么容易!看来,这个人真是‘稻子’。文藩啊,我告诉你,对付这样的人千万不能手软。即或他不是那个‘稻子’,那他也不适合从事调统工作;更不适合在你的身边工作。像这样毫无信义可讲的人,此次如果有确凿证据,你可密裁之。不过,这个事情嘛,让田副司令去做就可以了,我怕脏了你的手。”这是荀达愚给我的指示。
“荀伯伯深谋远虑,文藩记着了。”我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才能把这件事情办得妥当。
2
“文藩兄弟,看来这李干诚真是条大鱼。”田副司令压低了嗓子,神情诡异地对我说道。
自从调统室成立以后,警备司令部这边稽查处一直在“铲共”案件侦破上停滞不前,为此,田武挨了荀达愚的多次严厉训斥;他也多次在我面前叫苦不迭。此次,荀司令把这个案子交给他去办,也有想给他个立功机会的意思在里面。当然,也是想借此看看,田武手下的稽查处是否能堪大任?为此,当领受了任务后,这田武如打了吗啡针一般兴奋不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不几天,就有了巨大“收获”。
“可是,兄弟,想想当初这个人就躺在我们的身边,咱们干的那些个‘收钱赎人’的事情,他可都是知道的呀。”我有意把话说得很危险。
“是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呢?”田武说着,倒发起了愁。
“司令口谕,这李干诚一旦有不轨行为,如证据确凿,可密裁之。”我半真半假地说。
“看来,这个李干诚‘收钱赎人’是假,‘私放共党’才是真啊!那主任的意思……”田武在试探着我的口气。
“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这个人品质太差,靠不住啊。”我的意思非常明确。
“明白了。”田武总算是弄清楚了我的用意。
的确,这是我布置的一个陷阱。不过,这个陷阱,是专门为着像赵祥、李干诚这样的“聪明人”设置的。
而且,整个过程中,我看起来都好像被其它人被动推着走的。因为像在范海根、田武这样有着抓、杀共产党热情的人看来,赵祥、李干诚他们的确就是心有异志的共产党潜伏地工。这个连环套,因为弄到最后,就是王秉聪、荫培宗这样的老牌特务也只能不置一词,丝毫无法为李干诚他们解套。
出于对抓共产党的强烈责任感,赵祥居然低声下气地去向范海根请假。不过,赵祥的意思是要请假去执行“潜伏”任务,而且经过他这么一段时间的奔波劳碌,终于好不容易才跟共党挂上钩。你范海根不是什么事都不让我与闻,那这样功劳又岂能与他人分享;但是,这是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他怎么能对范海根明说呢!
然而,出乎意料,一贯出手吝啬的范海根竟然慷慨地批给赵祥一段时间的假!从范海根那儿请完假后,赵祥觉得自己现在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按照他事先在密室里策划好的计划,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流落上海的落魄知识分子,凭着装出的可怜相和满嘴的激进“革命”言论,的确迷惑了那位年轻的共产党外围分子。不仅带着他参加了几次党的外围活动,甚至已经在开始试图接近党的地下组织了。
赵祥的努力当然会得到“回报”。
那日听完范海根的汇报,待他走后,我即将李干诚通知过来了。不过,见着我仍然安安稳稳地在位子上坐着;这几日,李干诚倒显得有些惶惶然不可终日了,见着我,倒有些扭捏了。
我心知肚明,但仍然笑眯眯地把这个重大案情线索交给了他;并再三叮嘱道,此案是赵祥好不容易才盯上的线索,把案子交给你办,体现了党国对你的信任。
我一脸真诚的样子,让李干诚的心里有些惶惑。不过,他还是向我表态,坚决把案件办好。至于他以后是怎么跟着那个赵祥“合伙经营”这个案子的,就不得而知了。
3
“齐主任,可以收网了。”田武在电话那头打着哈哈地对我说。
“就是抓不着共产党,铲除一个党国败类,也是大功一件。我看,象李干诚这样三心三意的人,杀不足惜。”我平静地说。
“哼哼,这回,我看他们还往哪跑!”田武狞笑道。
“抓活的,要留活证据。”我吩咐道。
“明白”。田武回答得很干脆。
三个小时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但见,这赵祥带着李干诚急匆匆地走进了设在街边的一家小茶馆里。
就在茶馆里的一间屋子里;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神情安祥地在喝着茶看着报纸。显然,他这是在等人。
赵祥和李干诚打探了一下这间茶馆里的陈设布置,便钻进了这个中年人所坐的雅室。
进了屋后,赵祥便机警地关上了门。看来,今天他们是来“接头”来了。
“陈书记,我把人给你带来了。”坐定后,赵祥感到有些口渴了,他喝了口茶,对着那个中年人说道。
那个中年人倒不着急,他理了理长衫,又弹了弹沾在衫上的灰尘,方才慢悠悠地问:“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赵祥点了点头,看了看李干诚,示意他把带着的东西拿出来。
“陈书记,你看。”李干诚边说边从自己的西服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信封并没有封口,他抖了抖,然后将装在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交给了这位“陈书记”。
哦,这里面装的是一份文件。“陈书记”快速地浏览了一下,赞许地对着赵、李二人点了点头,“太好了,太及时了,这份情报对于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太有帮助了。”
李干诚有些得意地笑了。“这个,就算是我对组织的一点见面礼吧。我因误入歧途,无一日不想投奔光明。今天能借着这个机会,为党做些贡献,这也是我的光荣啊。”
“陈书记”笑着点了点头,“嗯,你的态度很真诚,革命需要你这样的同志!‘刘冰’同志的推荐很有眼光啊!”
化名为“刘冰”的赵祥显得很兴奋。不过,他还是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能为党尽一份心力,是我应该做的。”
“陈书记”看时候不早了,他笑着把这份文件揣进了长衫里的西裤包里,然后挥了挥,大声对着茶倌说:“老板,结帐。”
李干诚和赵祥也笑着起身,准备离开了。不过,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身旁已遍布黑洞洞的枪口了。
茶室里里外外,到处是穿着制服的警察、宪兵,就连那些个在茶室大堂内喝茶的茶客其实也都是由穿着便衣的特务假扮的。
他们已经被包围了。接着屋内进来了一伙拿着枪的人,领头的却正是田武。
“搞错了,搞错了,自己人,自已人!”李干诚本和田武很熟悉,那赵祥,也认识田武。见着田武进来了,李干诚急忙解释道。
“什么自已人,抓起来!”田武板着脸,扬了扬手,吩咐道。
几个特务应声而上,将李干诚、赵祥和那个陈书记给死死地按住了。接着便开始搜他们的身。
“啪”,田武将刚才李干诚交给“陈书记”的那份文件重重地甩在了李干诚的面前,喝道:“这是什么?”
“田司令,你这样做,误了我的大事了!”李干诚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对田武说。
“误不了。”田武自信满满,却将脸对着了赵祥,“赵组长,你们俩合演的这场戏该收场了。”
见田武叫自己“赵组长”,赵祥知道再也无法装下去了,指着那个“陈书记”说:“田司令,他,他是共党上海特委江岸区委书记陈光明。”
“哦,那你们是吊着大鱼了?”田武反问道。
“嗨,你们误了我大事了!”赵祥捶胸顿足地说。
“是吗?”田武嘿嘿一笑,却对着那“陈书记”说道:“陈书记,你说是吗?”他边说边朝那两个按住“陈光明”的特务扬了扬手,示意将他放开。
特务将那“陈书记”放开后,这人又恢复了将才那副从容的模样。他理了理被特务弄乱了的头发,笑着对田武说:“司令,你们来得正好。”
说完,他又对着李干诚和赵祥,平静地说:“我是警备司令部083号情报员赵伯安。怎么样,两位还有什么话说?原来——你们果然是共党。”
“什么?你是警备司令部的人?”李干诚疑惑地问,然后奋力挣扎着:“我要给齐主任打电话,我要给齐文藩打电话。这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他不是共党,我们也不是共党啊!”
“打电话,就免了吧。他不是共党,我知道。你们是不是共党,恐怕只有你们自已知道了。有话,到警备司令部里去讲!押下去。”田武沉着脸大声吼道。
“冤枉,冤枉啊!”那赵祥也在边走边喊道。
田武听得不耐烦了,对着一个特务说:“把他俩的嘴巴用毛巾堵上,省得老这么叫着听起来心烦。”
4
“这个案子,你们看着办吧。”关于此次李干诚和赵祥“通共”这个案子,因为事先已经禀报过司令;按照司令的指示,对这两个通共分子,格杀勿论。所以,在电话里,我轻松地对着田武说道。
“办这种案子,证据是关键;要办成铁案啊。老兄!”我还是认为有必要提醒一下田武。
“放心,这一回错不了!”田武信心十足地说。
“那老兄此次可又为党国立了一大功了;要不,晚上我请客,‘夜巴黎’去玩玩?”我也乐不可支地说。
说到这儿,我好像想起什么来了。“抓这两个人,王特派员和荫专员那儿,没说什么吧?”
“没说什么。只有那王特派员说定他俩为潜伏共党,恐怕有些牵强;不过,治他们‘通共’的罪,他没有意见。不管他怎么说,反正结果都一样。”
“不过,那赵祥在里头是又哭又闹,说什么‘冤枉’呢!他还要求见你,说是有要事禀报?”田武说。
“哦,有这等事?那就把他押过来,我和他谈谈吧?”我答应见赵祥一面。
就在我跟那李干诚打招呼让他“过问”一下赵祥这个案子后;那边的那个被赵祥盯上的这位共产党外围分子便秘密地被田武他们抓了起来。左审右审都审不出名堂来,他只是承认自己确是一****外围组织成员,半个月前,结识了一个自称叫“刘冰”的人,是个进步青年,热情高涨地要求参加共产党。因为与自己志同道合,便带着他参加了几次反蒋抗日宣传活动。不过,除此之外,对于党的地下组织内部情况,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田武他们而言,这个青年已经是没有价值的了。那么,这个经田武仔细挑选的“陈书记”也就该上场了。
这个“刘冰”,经田武他们调查,正是赵祥。这个赵祥的行为这么反常,他想干什么?
按照我的意思,李干诚倒是与赵祥接上了头;他也是做梦都想多抓几个共产党的。两人都想顺藤摸瓜,钓着大鱼。当然,两人也就一拍即合了。
经那个青年的介绍,不久“刘冰”就认识了****上海特委江岸区委书记“陈光明”。接着,遵照“陈书记”“扩大党的组织”的指示,“刘冰”又给“陈书记”介绍了一位无日不想投奔光明的调统室干部李干诚。
接触了几次,“陈书记”对调统室的工作表示出了极大兴趣,提出想看看有关这方面的材料作为工作参考。为了取得“陈书记”的信任,李干诚竟偷偷地将调统室的上年度工作总结给偷了出来。而这份文件,在调统室内部是被定为了“绝密”等级的重要文件。谁想就在他们交货之时,被田武他们抓了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