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题最终未能成行。
当时她正在拿食物和水,皮卡上的桶装水和大米显然不适合她,她只需要瓶装水和压缩饼干。正在翻找,突然身体就悬空了。
老猫把她扛了起来,三下五除二,直接扔到了皮卡的后座上。
赵吉鹏换到了副驾位置上,老蒋和老猫一左一右,把沈小题夹在了中间。“咔哒”一声,车门锁了,蒋新华开着皮卡呼啸而去。
沈小题冷笑了一声,然后说:“真熟练!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们真是绑架界的翘楚。”
老猫并不理她。
蒋新华有些不安,他从后视镜里看了老蒋一眼,老蒋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蒋新华最怕他的罪行败露。
沈小题忽然找到了一个武器,不过,这个武器杀伤力太大了,足以撕裂这个临时团队。
她转过头,对老蒋说:“老蒋,我们不是来罗布泊旅游的。”
车身猛地晃动了一下。
老蒋冷眼看了看她,并不接话。
沈小题接着说:“这个开车的人,还有这个老猫,他们其实是绑匪,我和赵吉鹏都是他们的人质。”
车速没有一丁点减弱的迹象。
老蒋还是不以为然。
沈小题用身体撞了撞他,喊了起来:“老蒋!你他妈聋了?我说他们是绑匪!绑匪!”
蒋新华在前面故作镇静地大笑起来:“对对对,我们就是绑匪,绑的就是你!你哪儿都别想去!”
沈小题的心里一沉。蒋新华的口气中带着戏谑,在这种气氛下,老蒋不会相信自己说的话。
她又喊了起来:“赵吉鹏!你说话啊!”
赵吉鹏似乎很累了,她把脑袋靠在车窗上,手扶着额头,轻轻地说:“沈小题,别闹了,我只想快点出去……”
沈小题一下就泄气了。
蒋新华的嘴角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通过后视镜,冲着沈小题轻轻摇了摇头,一脸怜悯。
天黑了。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沙漠上颠簸、摇晃,就像大洋中漂泊无依的小船。
蒋新华问道:“老蒋,我们还有多远?”
老蒋似乎有点焦虑,他说:“按理说应该快到了,怎么越走越不像了呢……我只认地形,天一黑就瞎了。我们……先扎营吧?”
老蒋不知道,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决定。
这天夜里,他们搭起了两顶帐篷,蒋新华、老猫和陈伞睡一顶,沈小题和赵吉鹏睡一顶。老蒋提出他睡车里。
赵吉鹏和老猫做了鸡蛋面,然后,大家坐在营地中间,打开了照明灯,一边吃面一边聊天。
沈小题只喝了几口汤,然后就放下了碗筷,一个人望着黑漆漆的远方,不知在想什么。陈伞也不吃了,他坐在沈小题旁边,静静地陪着她。
赵吉鹏和老猫的胃口都很好,老猫吃得满头冒汗。
吃完面,老蒋从内兜里掏出了一个水壶,铁制的,漆色斑驳,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蒋新华问:“酒?”
老蒋点点头,仰头喝了一大口,发出了“嘶……”的一声,然后闭上眼睛享受起来:“65度。”
蒋新华举起纸杯说:“我也尝尝。”
老蒋就给他倒了一些,然后,铁和纸碰了碰,两个人一饮而尽。他们都生着一副红脸膛,喝着喝着,两张脸更红了。
蒋新华说:“老蒋,别的话不说了,只有两个字——感谢。来,敬你。”
老蒋很低调:“应该的。”
两个人再次一饮而尽。
老蒋捏弄着水壶,眼神迷离地说:“自从来了罗布泊,晚上我都要喝点儿,不然肯定睡不着。我想,等我死的时候,也必须喝上那么几口,不然肯定死不了。”
蒋新华说:“老蒋啊,这个话题可不吉利。”
两个老蒋喝光了一壶酒,老蒋有了些醉意,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去睡了。蒋新华和老猫赶紧跟着站起来,把他扶上了皮卡。老蒋一头栽到后座上,就不动了。
蒋新华来到沈小题跟前,说:“沈小题姑娘,我们聊聊?”
沈小题说:“聊什么?”
蒋新华说:“万一你说动我了呢,说不定我会陪你一起回去找干戈。”
沈小题说:“我不感兴趣。”
蒋新华低声对老猫说:“我和沈小题姑娘单独聊聊。”
老猫二话没说,带着赵吉鹏就离开了。
陈伞坐在沈小题旁边,没有动弹。蒋新华对他说:“陈伞,老蒋喝多了,你去照看他一下,千万不要吐一车。”
陈伞看了看沈小题。沈小题对他说:“你去吧。”
陈伞这才站起来,很不情愿地离开了。
蒋新华坐下来之后,沈小题先说话了:“你想聊什么?
蒋新华低声说:“虽然干戈老弟不在了,但我希望我们的约定仍然有效,到了工作站之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沈小题说:“我才没心思揭发你。”
蒋新华说:“今天你已经揭发我了!”
沈小题说:“我只说你们是绑架犯。”
蒋新华想了想说:“这句话的威力也快赶上原子弹了!我的姨姥姥,你千万不要再冲动了,要是干戈老弟在,他绝不会希望我们这个团队四分五裂。”
沈小题说:“姨姥姥?姨姥姥是什么人?”
蒋新华显然没想到沈小题问这个奇怪的问题:“就是母亲的姨母吧……”
沈小题说:“求人的时候,不都叫姑奶奶吗?”
蒋新华眨巴眨巴眼睛,笑了:“你在调戏我。”
沈小题说:“我可能会调戏一个大叔,绝不会调戏一个大伯。”
蒋新华撸了一下脸,然后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沈小题说:“先到工作站吧,我得先保证自己活着。你呢?”
蒋新华说:“我应该还会返回罗布泊吧。那时候,希望你不要再遇见我。”
沈小题问:“为什么?”
蒋新华说:“再遇见,你还是我的猎物。”
沈小题看了看蒋新华胸口的佛珠,半晌才说:“你打算永远当个坏人了?”
蒋新华摩挲着佛珠,说:“当个坏人多好啊,好人想成佛,要修炼一千年,而坏人一立地就成佛。”
沈小题站起来,要回帐篷了。
蒋新华朝皮卡看过去,一下紧张起来,老蒋竟然爬起来了,陈伞正跟他聊着什么,老蒋正穿过车窗看着他,他隐约能看见,老蒋的脸色铁青,表情有些莫测……
陈伞对他说了什么!
天亮了。
太阳竟然从西边升起来。它远远地观望着营地,营地传来争吵声。
赵吉鹏大喊着:“就是你干的!”
蒋新华也喊起来:“你血口喷人!”
沈小题、陈伞、蒋新华、老猫、赵吉鹏站在帐篷外,气氛很怪异——老蒋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蒋新华十分激动:“你们听我说,好吗?好吗!”
大家都冷眼看着他。
他说:“从动机来说,我没有理由害老蒋啊。现在我们的给养这么少,不到工作站,我们都得死!”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另外,我也根本没有机会害他!昨天夜里,我和老猫、陈伞睡在一起,我要是离开帐篷,他们肯定有所察觉啊!”
沈小题看向了老猫和陈伞。老猫刚想说话,沈小题就打断了他:“你闭嘴,陈伞,你说。”
陈伞摇了摇头,说:“我确实没听见他起来过。”
蒋新华摊了摊手。
赵吉鹏问:“那他会去哪儿?”
蒋新华说:“也许他抛下了我们,一个人走了。”
赵吉鹏说:“你放屁!他把车留给了我们,一个人走着走了?”
老猫拉了拉赵吉鹏的衣角:“赵吉鹏,你别着急,说不定他出去找什么东西了。”
赵吉鹏一下拉开了皮卡的车门,说:“他的对讲机和夹克都在车里!他能去找什么?”
沈小题说:“我们再等等。”
赵吉鹏这才不说话了。
时间缓慢地流淌着。
温度越来越高,沙子上蒸腾起一阵阵热浪,远方的地平线都扭曲了。
沈小题的心里越来越急躁,她突然说:“别等了,他失踪了。”
没有人说话。
蒋新华不依不饶了:“他为什么失踪了呢?这才是重要的。”
沈小题瞟了他一眼:“你想留下破案吗?”
蒋新华说:“我只是提出我的疑问。”
沈小题不再搭理他,她接着说:“目前,我们最大的麻烦是不知道工作站的具体方向。但我们顺着车辙,却可以找到干戈。”
蒋新华又说话了:“你是说,我们返回去找干戈?”
沈小题说:“不是我们,是我自己。你们去哪儿?自己做决定。”
陈伞说:“沈小题,我跟你走。”
沈小题看了他一眼,说:“好,我和陈伞返回。你们呢?”
蒋新华说:“我也跟你们走。”
沈小题愣了愣。
蒋新华补充道:“找干戈跟去若羌是一个方向,我更熟悉那条路。”
老猫怯生生地问:“蒋叔……你真的要回去?”
蒋新华点点头。
沈小题说:“嗯,三个了。老猫和赵吉鹏呢?”
赵吉鹏冷冷地说道:“我去找工作站。”
老猫刚要说什么,赵吉鹏制止了他:“你跟你蒋叔走吧。”
老猫大声说:“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
赵吉鹏苦涩地笑了笑,然后有些戏弄地说:“那好哇,你跟我走。”
老猫愣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蒋新华。
蒋新华说:“孩子,自己做决定。”
老猫低头想了好半天,突然走到蒋新华跟前,眼圈就湿了:“蒋叔……”
蒋新华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他懂了:“不要说了。去吧,带着赵吉鹏,好好的。”
老猫还想说什么,蒋新华摆摆手制止了他:“不要儿女情长了,赶紧分给养。”
老猫含泪点了点头。
老猫和赵吉鹏驾驶皮卡,继续朝前行进。
蒋新华、沈小题、陈伞驾驶越野车顺原路返回。
两辆车越来越远,那情景有些悲凉。
老猫开出一段路,赵吉鹏忽然感到心跳漏了半拍,胸部十分压抑。她闭上眼睛,努力捕捉,似乎车子左侧飘来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老猫以为她要睡了,他悄悄加了速。赵吉鹏的第六感被留在了刚刚驶过的地方。
那个地方都是软沙,露出部分尸体,正是老蒋,一把餐刀歪歪扭扭地插在他的脖子上。他的旁边滚落着几颗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