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戈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想说。
他不是惧怕死亡,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在地下楼兰电梯口杀了两个人还会手抖的修车工。十几天过去了,干戈不知道手刃了多少敌人。
说实话,整个团队除了他,没人对谷未素有感情。谷未素曾跟他朝夕共处,而其他人都是后来的,包括沈小题。
他难过还有个原因,他是团队领袖。
他这辈子从没想过当领袖,也从不愿意当马仔,他就是个痞子。但是,他来了罗布泊,被推上了领袖的位置,他知道他必须对每个人的生命负责。
赵军、钟离彩、谷未素,一个个死在了他的眼前。
夏邦邦、朴诗玄、徐则达、Cassie,干戈知道了他们的死讯。
想想太恐怖了,上一个团队,路线明确,装备精良,最后只剩下他和小题两个人活着。而干戈还摸过一次阎王爷的鼻子,小题现在又是生死未卜……
在城市里,只要一个人非正常死亡,至少是个新闻,而且一定有人要被追责。可是在罗布泊,这些人只有两个字——“死了”,连个墓碑都没有。
谷未素临死之前想了些什么?干戈很想知道。
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希望谷未素留下一份遗书,他可以把遗书带回北京,交给她的父母,留下些念想……
那么,谷未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干戈抱着脑袋使劲想,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什么“爱惜生命”!
想到这儿,干戈使劲摇了摇脑袋,嘟囔了一句:“真可悲……”
随后的故事乏善可陈。
蒋新华死了之后,桃花源的人丢盔卸甲,纷纷跑没影了。
令狐山带着两个类人,连招呼都没打,驮着几箱物资,也走了。
好像宴席散场之后的一片狼藉,只留下了静悄悄的湖水和因为感受不到活物而同样静悄悄的藤蔓。
只有一动不动的谷未素和车下紧紧缠绕着的藤蔓,提示着大家之前发生过什么。
虽然看不清湖里的情况,但大家商量了之后,一致认为,这些恐怖藤蔓的根系肯定来源于湖中央。
干戈再次担当了死士,他没跟别人商量,跑到车上,搬出四桶柴油,一桶桶泼在了湖面上……
那些藤蔓在大干了一场之后似乎也非常疲惫,对于干戈的举动显得无动于衷,只有一根细细的藤蔓缠上了干戈的脚脖子,被干戈用刀砍断了。
油的密度比水小,飘在水面上也能燃烧起来。
随后,他拿出了一根烟,掏出打火机点着,然后就把打火机扔到了湖面上,动作帅极了。
干戈第一次知道,点燃柴油是有声音的——湖面上发出“呼”的一声,像是湖水叹了口气,接着,湖面上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干戈的脸被烤得生疼,他转身离开了。
场面很是壮观,大家可以上网搜搜关于货轮漏油失火的图片,你会发现最简单的蓝天白云、钢铁海水、柴油烈火,也能组合成不世出的美景。
干戈无心欣赏。
岸边又传来了“沙沙”的响声,那是藤蔓们退回的声音。
干戈在危险区域内又蹦又跳,就像在挑衅,却没有一根藤蔓爬出来。
干戈朝老猫挥了挥手,两个人把越野车和吉普车开到了安全地带。
干戈有点后悔,如果早点想到这个办法,也许谷未素不会死……然而,当时大家看见了大船,只想着得到物资,全部昏了头脑。干戈暗暗警告自己——从此之后,再不能有任何一点点失误了。
……
大家来到远离大船的地方,胡乱地倒在车上,合上眼恢复体力。谷未素的死对每个人都是个打击,大家的心情都很糟。
干戈是第一个醒来的,这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
他感到脑袋昏昏沉沉。
他吃力地抬起头,看了看湖水的位置,第一个印象就是:火已经熄灭了。
他拿起一卷胶带,下了车,走了过去。他的双脚有点飘,摸摸脑袋,滚烫。走着走着,他感觉到不对头了——船还在,那个湖却不见了!
水底永远是最神秘的地方。经常有这样的新闻——村民动迁的时候,把自建池塘的水抽干了,惊现某种从未见过的水生动物……
区区池塘尚且如此,野生的江河湖海下面不知道埋藏了多少秘密。
干戈突然激动起来!
湖水消失了,湖底究竟藏着什么?这个秘密终于要大白于天下了!
当他快步来到大船下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大片洼地,沙子干爽,不见一丝水分。洼地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枯死的藤蔓,它们的根须深植于沙地之下,竟然拽不动。刚才它们还四处乱窜杀人,现在却变成了一根根烂绳子。干戈用刀把“绳子”割开,内里还泛着翠绿的颜色。
这个湖和这些藤蔓似乎是个共生系统,湖吸引人类接近,而藤蔓把人类拖进湖里,湖和藤蔓共享人体的养分……
他四下看了看,终于看到了蒋新华的尸体——这个制尸团伙的钩子双眼圆睁,眼睑眦裂,五官扭曲。不过,他身体的姿势却很安详,双手交叉搭在胸前,两条腿自然伸展,平平地躺在湖底——就像他制作的一具干尸。
干戈走到他跟前,蹲下来,静静地点上了一根烟,说话了:“老蒋啊,你说,我遇见你,是福还是祸呢?或者换个说法,你遇见我,是福还是祸呢?”
蒋新华的嘴巴动了动。
干戈看了看,那是一片干枯的藤叶,它在蒋新华的嘴角上翻动了两下。
干戈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胶带,撕下一截,轻轻地贴在了蒋新华的嘴巴上:“到了那边,你就不要再说话了……”
接着,他站起来又看了看,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有类人,有长毛。
他转身就走了。
这时候,队友们都来到了岸边。老猫正拿着工兵铲,给谷未素挖坟,其他人登上船去搬东西了。
干戈走过去,帮他挖。
挖着挖着,他踉跄了一下,老猫赶紧扶住了他:“你怎么了?”
干戈说:“没事儿。”
老猫摇了摇头:“你还是休息吧。”
干戈就在一旁坐下来。他真的坚持不住了。
其他人很快就从大船上下来了。
沈小题走到干戈跟前,低声说:“船上的东西都变质了……”
干戈很迷惑地抬头看了看沈小题:“为什么?”
沈小题说:“不知道,水都臭了。它……可能穿越了太长的时间。”
干戈无力地摇了摇头,好像在说:算了吧。
老猫很快就挖出了一个深坑,大家把谷未素埋进去了。荒漠上又鼓起了一个沙包,很小,很矮,孤零零,很像谷未素生前睡觉的帐篷。
干戈吃力地站起来,低低地说:“走吧。”
沈小题说:“等一下。”
她的手里拿着几朵塑料桃花,走过去,插在了谷未素的坟包上。那是她从桃花源里带出来的。
接着,她朝陈伞招了招手,陈伞走过来。
沈小题轻声说:“你不是总给我背书吗?我记得有一首诗是写上坟的……”
陈伞说:“那叫陶渊明的《挽歌》。”
沈小题指了指谷未素的坟包,陈伞就低声吟诵起来——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
再次启程的时候,干戈依然开那辆吉普。
可是,刚刚走出短短一段路,他一头就栽到了方向盘上。
晕倒之前,他的脚死死踩在了刹车板上。
阴森的湖水,杀人的藤蔓,令狐山见死不救,谷未素不幸身亡、箭伤再次发炎……所有这些把干戈击垮了。
沈小题赶紧把干戈扶到吉普车后座上,换了陈伞开车,她则守在干戈旁边,观察和照顾他。
干戈唯一的一缕意识充满了担忧。这种迷迷瞪瞪瘫如烂泥的感觉他太熟悉了,正是上次濒死时的反应!他想说点什么,却感到有气无力,终于沉沉地合上了双眼。
从此,他进入了他一生中最离奇的一次幻历,在昏迷中,他似乎变成了一个旁观者,看到了这样的剧情——
干戈和团队已经来到了一个古墓口,四周整整齐齐地插着一些木桩,呈月亮形状。蒋新华和令狐山竟然都在团队里!
令狐山判断,这个古墓不是正常古墓,里面凶多吉少。
死而复活的蒋新华突然变得高尚了,他提出他下去探探。
蒋新华进入之后,大家等了好久好久,一直不见他出来,干戈把心一横,拿着手电筒就要下去。
沈小题一把拉住了他:“你不能下去!”
干戈说:“我是领队,我为什么不能下去?你在外面等着!”
沈小题一脸严肃地说:“最开始,你说要去怪圈看看,我同意了,结果你差点死在里面。你又说要在那个假工作站待一晚上,我也同意了,结果咱俩差点死在里面。后来你又要去找小题,我的心大,又同意了,结果我们差点死在那个桃花源里面……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下去了!”
干戈说:“如果换了小题站在这儿,她不但会同意我下去,还会跟我一起下去!”
听到地上的干戈说出这句话,空中的干戈愣了愣,他觉得自己不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沈小题眼神一黯,朝后退了一步,说:“我不是她。”
干戈不再说话,大步走进了古墓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