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折兰勾玉杏向晚
41595700000010

第10章 一墨杏画,师徒情,名天下。(2)

禁足期满的乐正礼,也该回家了。新年将至。

乐正礼本来多赖一天是一天,结果一封家书,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回去,别提有多依依不舍了。

临走前,他对向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小晚,你要多吃饭,快快长高长大,等明年我来看你,就能教你箜篌了。”

向晚历来沉静,却也是有心有肉。乐正礼待她不薄,此番回家,大半年见不到,临行交待她这么一句话,她也不好意思不点头。

乐正礼得到向晚应允,欢天喜地地跑到他表哥跟前又交待了一堆事,末了一句“明年游学回来我先到表哥家”,就辞别尊长,上了他的子墨回乐正府。

年前事忙,学堂顺利落成。折兰勾玉有事提早去金陵,潘先生最终也没有登门拜访。

关于要不要带向晚回金陵过新年,折兰勾玉一度很矛盾,最后终是作罢。一来,向晚的身份不好解释;二来,他娘亲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还是小心为上;三则,向晚毕竟不是折兰家族的人。

金陵位于玉陵西侧,两天的路程,不远,也不近。

折兰勾玉交待了管家,又嘱咐了向晚,左右不放心地踏上了回家的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分明他的思量没错,看到向晚沉默地听他说完一切,然后低头施礼道声好,并预祝他新年快乐,头也不回地转身回房,他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过西城门时,他心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应该带上小晚的,怎么可以留她一人在玉陵过新年?

念头终归是念头,折兰勾玉终究是理智冷静的折兰勾玉。

甫过元宵,比预期中早了几天回玉陵,折兰勾玉并不承认是因为心里担心,又有些想念向晚。

小半年的相处,她又乖巧又懂事,不知不觉中,彼此间还是有了些感情。

回到折兰府,折兰勾玉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向晚安安分分地呆在府里不曾生事,听老管家说,近月时间,她未出折兰府大门一步。

“那她每日里做些什么?”为何过年都不出去看个热闹?有侍卫陪着,安全不用担心。

“回少主,向小姐每天在书房里读书习字画画,外加弹琴。”老管家恭恭敬敬,想了下,补充一句,“棋倒是没下,估计是没人陪同。”

折兰勾玉示意管家退下,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会,方向晚晴阁走去。

书房里,向晚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写字。小腰板挺得直直的,右手勾指执笔,头发高高束起,一袭红裳,衬着桌上雪白宣纸,专注写字的侧脸如玉雕琢,英气中又显无限温柔韵味。

向晚执笔的姿势很好看,她的字也好看,一笔一划,工整娟秀,完全不像初学之人,让折兰勾玉都心生赞叹。《九辩》默写在纸上,足足写满五大页。

向晚写得用心,并没察觉屋里多了个人。端端正正地默写完,她搁笔起身,乍看到一旁的折兰勾玉,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平静,施施然一礼:“师父回来了!”

折兰勾玉非常满意她刹那惊喜的反应,伸手摸摸她的头,声音轻柔:“能默写《九辩》,小晚很用功呢!”

两千余字的《九辩》,里面不少生字僻词,向晚不过几月学龄,竟能将它一字不差的默写下来,看来这段时间果如老管家所言,小丫头用功得让人心疼。

向晚弯弯嘴角,为他的亲密举动心生欢喜。

他回来了,生活又有了主心骨,她终于可以不用自学了。

“每晚几时睡的?”

“亥时。”从海边回来后,每天晚上都是这时间睡觉,已成一种习惯。

“怎么新年也不休息?”

向晚抬头看他,忽而垂下眼,淡淡道:“反正也是闲着。”

折兰勾玉虚活十六年,心里第一次泛起一种名叫心疼的感觉。向晚身上有种让人心疼的气质,却又让人不明白这种心疼从何而来。如果杏花村的向晚遭遇让人心疼,那么没道理住在折兰府晚晴阁的向晚还会让人觉得心疼。

一个生活得很幸福的人,身上是不该有让人心疼的气质的。

“礼过几天就到。”折兰勾玉想,这对向晚,该是一个好消息吧。

向晚果然又看他,微微困惑:“不是要到游学回来么?”

怎么才一个半月,就又要过来了?

“他一定要来参加我的成人礼,姑母怎么拗得过。”

原来如此!向晚笑,其实她并不讨厌乐正礼。

几天后,乐正礼果然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一叠声的“表哥,小晚,表哥,小晚”,由远及近。

“小晚,这么快又见面了。”乐正礼临到跟前一个急刹车,然后挠挠头发,讪讪地拿出个礼盒,递至向晚跟前,微微脸红道,“长了一岁,送给你的。”

向晚看了眼折兰勾玉,得到肯定的眼神,方伸手接过,回乐正礼一笑:“谢谢。”

“礼真是有心。”折兰勾玉折扇轻敲了记乐正礼肩膀,建议道,“不如我们午饭出去吃吧。”

向晚禁足后再没出过府。明明他回到了,她仍是足不出户,天天呆在书房里读书习字画画,刻苦得让人心疼。

“真的?我们中午去酒楼吃饭?太好了!”乐正礼就是个喜欢撒腿往外跑的性子,一听这话别提有多高兴了,嘴角笑得咧到耳根子去。

折兰勾玉点头,伸手摸摸向晚的头,笑若春风:“小晚长了一岁,我也没备礼,请吃一餐饭,算是祝贺吧。”

乐正礼嘿嘿一笑,拉着向晚就往外跑。身后折兰勾玉折扇半掩,作势轻咳两声,悠哉哉跟上。

玉陵酒楼是玉陵城最大的酒楼。

不过今天要去的不是玉陵酒楼,而是位于它斜对面新开的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名曰:三佰楼!

说起这三佰楼,可不简单。开张两天,生意火爆到不行,连带地将街对面的玉陵酒楼都比了下去。一时在玉陵,可谓人人称道。

向晚三三两两听折兰府上丫鬟们闲聊,便有提到三佰楼的。听说这三佰楼开业前两天人满为患,原因无他,三佰楼老板娘年轻貌美,又云英未嫁,能在此处开酒楼,该也是有身份背景的,却偏无人知其来历。一个女人,一边抛头露面经营酒楼这样的生意场,一边身上又带有无限神秘色彩,自然引来男人们的兴趣与热议了。

而且三佰楼开业酬宾三天,除流水席大宴宾客外,还有一个三佰宴。

这三佰宴,乃整个流水席的头桌。锦缎桌布、玉瓷碗盏,恁地讲究。菜是私房菜,堪比宫廷秘厨,一桌一宴需三百两银子,一天合计酬宾三百两金子。三佰楼之名由此而来,老板娘更是笑称自己从此改名为金三佰。

这三佰宴,可不是人人都能有幸尝到。老板娘亲自下厨,入席凭的是才学!琴棋书画,过五关斩六将,胜出者才能受邀入席。短短两天,听说整个玉陵城的才子都慕名前往,说是凑个热闹看个新鲜,暗地里则卯足了劲。入席者风光,尝了美味还想再尝;差之一步者过了午饭等晚饭,过了晚饭就等第二天再努力争机会。

今天是三佰楼开业酬宾第三天,向晚一行三人赶上了末班车。

三佰楼前人声鼎沸,眼见着便是午饭时间,楼前擂台上挤满了人。

三佰宴一桌十人,设于酒楼三楼挑台,此时已有五人入席。挑台原是顶层小阁楼,如今一装修,去顶拆围,扩大挑高,配以琉璃顶,顿时成了全玉陵最特色的风雅包厢。

这会子挑台四周帷帐束起,视线开阔得恰到好处。坐于高处往下看,平添一股富贵凌人之势。从大堂直上挑台,祥云饰梯,取平步青云之意;琉璃顶上饰以金粉,金科登顶,正是读书人的梦想。先前便有造势,如今开业酬宾三天活动一搞,三佰楼一夜之间打响了名号。

此时小擂台上有人奋笔疾书,有人潜心作画,有人吹拉弹奏。三佰楼掌柜金三佰放下话来,说这些个比赛,当以贺三佰楼开业为主旨,无非图个热闹欢喜,所以比赛宗旨“友谊第一”,输赢不过是她拙见,大家切莫因此伤了和气。

说是她拙见,一旁却看到了潘先生。玉陵城的潘先生,何等的声誉与名望,请他过来作评判,又岂是一般人请得动的?再则潘先生作评,哪位入席,哪位下次争取,有意见的人便也少了。

很快有人眼尖地看到折兰勾玉,现场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在玉陵,谁人不识玉陵君折兰公子?连折兰公子都来了三佰楼,莫不是也有渊源?

折兰勾玉见惯这种场合,笑得一脸亲和。他行至潘先生跟前,点头致意。

向晚今日着一袭绯色长袍,虽不知折兰勾玉与潘先生的约定之事,也按理对着潘先生行了个礼。

乐正礼是个闲不住的,早跑到一边,到处看人的作品去了。

潘先生身边站着小彦。他知道约定之事,此番再见向晚,不由多看两眼。两人俱是九岁,向晚身量小,小彦瘦高,看着倒像是差了一两岁。

几人未及开口,便见一人自酒楼而出,一袭翠色衣裙,裙摆袅袅,走路的姿势却爽利,似能平地生出一股风来,正是这几日闻名玉陵的三佰楼掌柜金三佰。

向晚抬眼,一怔。衣裳打扮虽不同了,人还是那个人,不是那日南湖酒楼抱琵卖唱的姑娘还有谁!折兰勾玉自然也认出了来人,冲着她微一颔着,脸上是招牌的谦谦笑容,心里却疑云重重,拉着向晚去找乐正礼。

众人见折兰公子走来,人群自动让出一道。乐正礼站在空道那头,浑然不觉继续看人作画。

“礼……”折兰勾玉微笑唤人。

“呃,表哥你看,这幅青杏图,还不如小晚画得好呢。”乐正礼口无遮拦、语出惊人!

向晚一脸黑线,不明白乐正礼明明比她年长四岁,怎么比弟弟向阳还不懂规矩?他要贬人,提她作甚?何况作画之人二十模样,向晚可不认为自己画得比他好。她才正正经经跟着折兰勾玉学了小半年画而已,此前在杏花村,那都是随手涂鸦。

折兰勾玉阻拦不及,只见作画之人抬起头来瞪视乐正礼道:“区区不才,还请公子作画一幅,不吝赐教!”

这话踩到了乐正礼的痛处。平生最不善画画的乐正礼霎时语噎,圆圆的脸蛋涨得通红,半晌手指向晚,憋出一句:“让我家小晚出马就行。”

年轻人的神情更气愤了。乐正礼显是看不上他,竟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与他比画。深呼吸片刻,他让出位置,卷了自己的画,示意向晚动笔。

向晚不理乐正礼,侧过头看折兰勾玉。正巧他也看向她,视线相触,折兰勾玉唇微抿、眼微眯,暖暖笑道:“试试也无妨。”

“是啊是啊,小晚就随随便便画一幅好了。”乐正礼唯恐天下不乱的又加一句。他是真的觉得向晚画得好,向晚的杏花、杏树、杏果,但凡跟杏搭边的,都画得极好。

向晚心里恨不能掐死乐正礼,脸上却是一派平静。小小身子立于桌前,执笔作画时,神情专注。

潘先生看了眼向晚,示意小彦上前,回头与看折兰勾玉相视一笑。

向晚画的也是青杏图。

不同的是,向晚的青杏图,满枝青杏点点,又满树杏花缀缀。先花后叶再结果的杏树,在向晚笔下却是枝繁叶茂、花果并蒂。

向晚以前在杏花村就酷爱杏林坡,无聊时也曾用树枝在地上勾画杏花,后跟着折兰勾玉学画,几月时间,画的皆与杏有关。一年四季,杏花村杏林坡的不同风情早已刻入她脑海,又在这几月的时间里,无数次从她笔下展现。

向晚的杏画连折兰勾玉都赞叹。杏叶的浅齿边、杏红的深入浅出,甚至青杏表皮那层似有若无的细小白绒,在向晚笔下,栩栩如生。

向晚的桌边围了越来越多的人,笔未停,惊叹声已此起彼伏。她才九岁,一个九岁的孩子画功如此精湛,不由让人联想到以画技闻名天下的夜明君微生澈。各种猜测在众人心底浮现,碍着折兰公子的面子,又生生压下。

向晚收笔,并不落款。围观的人纷纷鼓掌,向晚神色平静地看了眼青杏图,自觉还算满意,这才抬头看折兰勾玉。

“这画的不是九年前杏开二度的情景么?”有人眼尖,发出惊叹。

杏开二度不过是一夜不到的时间,又是九年前,在场众人能有幸亲眼目睹的,没有几个人,折兰勾玉是其一。

可是九年前,向晚不是才出生么?她怎会知道这些,光凭听说就能将当时奇景画得惟妙惟肖?折兰勾玉想起向晚左手臂上的杏花胎记,心思略动。

说话之人年约四十,挺着个肚子,头发虽秃,人倒精神。

向晚没有回答,走至折兰勾玉身边,站定。

“是啊是啊,当时真是这样呢……”

“九年前天下杏花二开就是这样的?”

“太不可思议了……”

“他还是个孩子,看起来都不足九岁,居然能……”

“……”

“小晚的想象力真好,就跟亲眼目睹一样。”折兰勾玉摸摸她的头,不得不赞叹。向晚真是极有天赋。

向晚勾起嘴角,难得的展颜。她还小,身量未足,一身男装,精致中别有一股英气,唯有脸上难得一现的笑容,给人一种杏花怒放的明艳,让人无法忽略她是女孩子的事实,而且可以肯定,不出几年,她必会出落成远近闻名的美人。

乐正礼唯有惊呆,向晚的一切总是出乎他意料。

潘先生来回打量青杏图数遍,对着折兰勾玉赞道:“明师出高徒,折兰公子果然不凡,几个月的时间竟能教出这般厉害的学生,潘某折服!”

众人哗然,这面目清秀胜过女孩的小娃竟然是折兰公子的学生!打小被称天才、以才学闻名天下的折兰公子,十三岁高中状元、连当今圣上都赞誉有加,传闻不仅封侯,还要出仕入相的折兰公子,竟然有学生了,还是个名不见经传、无人识得的学生!

这下子,焦点不再是三佰楼,不再是三佰楼的未嫁女掌柜,不再是潘先生,而是折兰勾玉与向晚了。折兰勾玉倒是坦然,脸上的笑容是惯常的亲切温和,手中折扇一开,眼角眉梢俱微微上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向晚也是不简单的。面对众人的打量与评论,沉默而平静。

一直没名没份的两师徒,因这一幅青杏图,师徒情分成了天下尽知的事。而小彦小彦“出身未捷身先死”,出乎意料地落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