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折兰勾玉杏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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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轻烟淡水的江南,你跨马经过的是我的故乡。(3)

她的身体该是好些了,折兰勾玉安心地想着。难得她从小经历这些还能有一身细白的皮肤,只是双手虽软,却有不属于孩子的微微粗糙。

她就这样扭着身仰着脸望着他,尖尖的下巴有优美的弧度,眼睛大大的,是最美的半月形,黑黑亮亮,如一汪潭水,有些深。

她在等他的回答?

“小晚?小晚?”乐正礼得不到回答,很是气闷。

折兰勾玉微笑地看着向晚,伸出一手,将她的脸转回原位。

于是向晚继续沉默。

“呃,表哥,她为什么一直不理我,也不说话?”乐正礼不乐意了,大呼小叫的,觉得自己受不了不公正的待遇,“她明明会讲话的,可是一直不理我。”

“那我可没办法,她也没跟我说话呢。”折兰勾玉笑,策马加快速度。

一旁乐正礼急急跟上。他们要在天黑之前进城。

扬州城。

烟柳繁华地、输赢扬州城。

扬州城的青楼与赌楼齐名天下,是个有钱人醉生梦死、一掷千金的好地方。

三人天黑前进城,落脚客栈。

折兰与乐正两大家族赫赫,此番出来游学,却不铺张。

在风神国,三大家族的嫡长子有受封的特权,受封前又有游学的惯例。所谓受封,即嫡长子从出生起便被钦定,年满十六成人礼后由皇上正式下旨受封,接手封地的一切事务,并享有封地的自治权。

受封为世袭制,即子承父统。当年高祖皇帝的遗训只提及三大家族与皇族共荣,并无细则。历来三大家族的封地都随封号由嫡长子完全继承,但从先皇开始,忽然有了分封的旨意。分封意味着只要是嫡出,不管长幼都有受封的权利。看似广泽共利的分封,其实质却是慢慢分解三大家族的势力。两代下来,至折兰勾玉刚好第三代,本来可谓堪与皇室一比的三大家族,不管从权力还是财力而言,俱已非当初。

三大家族岂会不明白个中玄机,素有交往,至上一代,更是攀上了姻亲。乐正礼的母亲是折兰勾玉的姑姑,另一家族的嫡长子微生澈的母亲,又是乐正礼父亲的胞妹。而且三大家族中,折兰家族已是两代嫡出皆只一子。金陵君折兰老爷尚有一妹,至玉陵君折兰勾玉,别说胞兄胞妹,连庶兄庶妹也没有。折兰老爷只有折兰勾玉一个儿子,虽然他亦很想再有子嗣,无奈折兰夫人生折兰勾玉时差点血崩不醒人世,吓得折兰老爷半死,至此再不敢让折兰夫人怀孕。折兰夫人身娇体虚,后来也一直没再怀上。

折兰勾玉的封地玉陵城,封号玉陵君,人称折兰公子。乐正礼的封地礼正城,微生澈的封地夜明城。因着上一代的姻联,曾有人戏称,三大家族的三侯君——玉陵君、夜明君和礼正君,其实就是一家三兄弟。

其中折兰公子从小聪慧过人,是个天才级的人物。未足十岁,便已才名天下,十三岁时更是三元及第、高中状元,成为风神国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文才如此了得,偏又长了副好皮囊,出身高贵,说折兰勾玉是当今天下未嫁女子的梦中情人,一点也不为过。

折兰勾玉几次上京颇得圣上喜爱,传闻当今圣上对他不仅有加封城池的打算,更是预留了宰相的好位置——当朝宰相年事已高,再过几年就该告老还乡了。

简单一句话:折兰公子风采,无人能及!

三个人三间房,向晚居中。按例先是洗漱。折兰勾玉让掌柜找了个妇人,帮助向晚洗澡并上药。

妇人出来时很是不善地瞪了等在门外的乐正礼一眼。乐正礼莫名,摸摸鼻子问站在一旁悠哉哉的折兰勾玉:“表哥,我得罪她了?”

折兰勾玉笑,折扇支着下巴:“她以为小晚得罪你了。”

“什么意思?”乐正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眉苦思。

折兰勾玉折扇一开,笑得眼睛眯成了弯弯一道弧,戏谑道:“没什么意思,以后你好好照顾她便是。”

说完越过他,以折扇敲门。向晚开门,小手不安地扯着身上衣服,神色愧疚。她觉得她又一次耽搁了折兰勾玉的时间。

小镇那掌柜替她准备的衣裳一套绯一套红,俱是男装。此刻她头发扎成一个髻,光滑干净的一丝一缕都没有漏下,唇红齿白,黑亮的半月眼眸初着身上的红衣,甚是好看。

向晚从未被精心打扮过。别说精心打扮,这样干净像样的衣服此前是她不曾穿过的。

从小到大,她的后娘将自己不要穿的衣服,或者别人家小孩不要穿的衣服修修补补改改扔给她穿。她从不替她梳头发,向来都是随随便便用布条或粗绳一扎了事。向晚一直羡慕弟弟,看着他瓷娃娃一般的脸蛋,看着他身上一套又一套的新衣服,觉得他比女孩子还好看,还精致。

所以,当向晚听到乐正礼冲着折兰勾玉嚷嚷着“表哥表哥,小晚真好看”时,着着实实吓了向晚一大跳,吓得她返身往房里逃。

她这举动,又吓了他二人好大一跳。折兰勾玉与乐正礼前脚后脚的跟进,看着向晚站在窗台前,低着头绞着手,不知所措。

“我不好看。”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好看,这是她第一次对乐正礼说话。

以前爹和娘,都只说弟弟好看。

乐正礼一怔,显是不明白向晚这是谦虚,还是好看的定义又有了新的标准。

折兰勾玉眼眸一深,心下明了。他合扇抱起向晚,笑道:“小晚很好看。”

向晚不敢伸手去搂他脖子。毕竟是八岁的小姑娘了,有了身高,被折兰勾玉直直抱在怀里,便有些怯怯危危的,看起来倒比折兰勾玉高了一个头。

她低头,看着折兰勾玉,声音也是怯怯地:“真的吗?”

“嗯。”折兰勾玉腾出一手摸摸她的头,笑得很是温柔,“我们现在去吃饭。”

爹和娘从来都没有这样摸过她的头。向晚怯怯地,带着十分的小心,伸手轻轻环住折兰勾玉的脖子,一双小手在他颈后紧张地绞着。她红红的衣袖围着他玉白绣兰的衣襟,分分明明、热热烈烈。

向晚还是吃得少。乐正礼给她夹菜,将她门前的菜碟堆得山高,她盯着菜碟上的菜发呆,既不想浪费,又没有胃口,动了几筷,终是放下。

“真是粉嫩嫩三个妙人。”周围食客交头接耳。三人的衣衫在扬州城算不得招眼,但模样真是俊的俊、可爱的可爱、粉嫩的粉嫩,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向晚闻言低头,半晌抬头,半月明眸朝折兰勾玉脸上看去。他是真的好看,温润如玉,笑起来雍容优雅,如墨青丝随意披在身后,懒懒扎一根发带,手中折扇一开一合,说不出的风流宛然。她又将视线移向乐正礼,他和弟弟一样,好看,可爱,有精致的五官,有粉嫩的脸庞,眼睛又黑又亮,天生就是一副纯洁而无辜的神情。

向晚因为在弟弟身上吃过太多苦,看到乐正礼就不太想说话。可是现在,不仅他们俩夸她好看,连周围的看客都说他们三个是妙人。是他们三个,包括了她,

向晚心里有丝喜悦慢慢浮现。从小她就不被重视、不被表扬,爹娘的疼爱从来只为弟弟,她知道这一切是修行,是她的宿命,然而她在接受的同时,不代表心里没有希骥。

她毕竟是个孩子,虽然心智成熟,但经历不多。

“小晚,小晚……”乐正礼看着脸上隐约有了笑容的向晚,别提有多开心了,“你看大家都说你好看。”

向晚眉一皱,下一秒,眉舒展,对着乐正礼莞尔一笑:“我没照过镜子。”

“呃……”乐正礼手中筷子落地,回过神来猛地起身,冲着折兰勾玉嚷嚷,“吃完了,表哥表哥,我们去逛街,顺便替小晚买些东西吧。”

向晚破天荒冲着他笑,乐正礼那叫一个激动,不花点银子绝对不足以平复他心情。

向晚平生头一遭逛街,小小的身子走在折兰勾玉和乐正礼中间,对扬州城热闹的夜市目瞪口呆。

在杏花村,除非盛夏,不然晚饭后就是等着灯火一家一家熄灭,整个村子都是黑压压的一片。而眼前,一排排的商铺,灯火昏黄、衣香云鬓,夹杂着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不远处流光溢彩的高楼红墙,远远近近似还能听到姑娘们嗲嗲的调笑。这一切,既新鲜,又新奇。

乐正礼在一堆铜镜中挑选合适的,向晚却对折扇产生了浓浓兴趣。折兰勾玉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东挑西捡,脸上仍是那谦谦温和的笑容。

向晚在两把折扇间犹豫,一把木质白底,一把玉柄粉面。她偷偷瞄了眼折兰勾玉的折扇,低头想了下,终是放下那把玉柄的,拿着木质白底的问乐正礼:“我可以买这个么?”

她没有银子,是乐正礼说要给她买些东西的。

“好啊好啊,喜欢什么买什么,随便挑。”乐正礼冲着向晚点头,转回头继续挑镜子。

“这把也买了吧。”

向晚闻声抬头,看到折兰勾玉手里拿着那把玉柄粉面小折扇,对着她笑若春风。

向晚欢天喜地接过,自从遇到折兰勾玉和乐正礼,她第一次穿新衣服,第一次拥有了折扇。当然,接下来她拥有了很多东西,穿的、戴的、玩的,乐正礼精挑细选的那面袖珍小铜镜被她学着折兰勾玉的样子当成腰坠挂在了腰带上。

粉红色的扇面、玉色扇柄,手执折扇,腰上的小铜镜一晃一晃。向晚学着折兰勾玉的样子将折扇一开,动作生涩,扇子半开半合。她仰起脸,冲着折兰勾玉羞涩的笑。昏黄街灯下,她大大的半月明眸清澈黑亮,微微弯成弦月,唇抿着,嘴角却勾扬着。

三人逛得不远,在离青楼还有数百米的地方停下,往回走。

向晚是没有意见的,怀里抱着一堆礼物,右手紧紧攥着那把粉面小扇。

乐正礼扭脖子来回看,不明白才逛了一半怎么就要回去了。但他现在的全部心思都在向晚身上:“小晚小晚,你读过书、识得字么?”

他总是连着叫两声“小晚”,有时也“表哥表哥”地叫,表明他说话时情绪高涨。

折兰勾玉手中折扇轻敲一记乐正礼的脑袋,笑道:“礼……”

他表弟的问题总是这么可爱。以向晚的出身,怎么可能读过书认得字!何况,这问题他之前问过一次,只不过没有得到向晚的答复罢了。

向晚摇头,这是弟弟才有的待遇。

“那从今天开始,我教小晚读书习字吧?小晚就拜我为师好了。”乐正礼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想到他有徒弟了,就觉得晚上的银子花得不够多。

向晚停步,侧过头看他,小想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呃,小晚,你居然不乐意?你居然不乐意?”乐正礼极度不可思议后,觉得自己受伤了。这不是他这个救命恩人该有的待遇啊!

向晚不理他,跟在折兰勾玉屁股后头,亦步亦趋。

“小晚,你为什么不当我徒弟?说起来我还是你恩人呢!”

“恩人?”向晚停步。

这回连折兰勾玉也停了下来。两人转过身看乐正礼。

乐正礼本来很理直气壮的,被两人一个一脸春风一个一脸困惑地盯着看,莫明就心虚起来。

很快乐正礼又对自己的心虚表示鄙视。当初若不是他仗义执言,八岁的向晚就成了瘸子大叔的小媳妇啦!表哥是向来不爱管闲事的。

向晚皱眉苦思了一会儿,粉面小扇支着下巴,奇怪道:“那天不是你付的银子。”

乐正礼两眼一黑,折兰勾玉伸手摸摸向晚的头,脸上笑容又大又温暖。

向晚回以一笑,折兰勾玉拉着她的手,自然而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扬长而去。剩下乐正礼鼓着腮梆子气闷胸闷,须臾又疾步跟上。

折兰勾玉想,向晚还是有她可爱之处的。她虽然没有一般孩子的天真烂漫,也不太爱说话,但她的可爱从孩子特有的小小身量与稚气的脸蛋表现出来。她脸上有种这年龄孩子不该有的成熟,那样的表情却让她看起来有种别与一般孩子的可爱。

就像现在牵着的手,虽然有些粗糙,但娇小柔软,分明是小孩子才有。

所谓游学,说穿了是为了增长点阅历与见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切都是为了能在受封后将封地打理得有声有色。

折兰勾玉与乐正礼虽是身份尊贵,这一路过去,倒低调得紧,身边也没跟个侍卫什么的。向晚毕竟没什么阅历,留着一抹杏花仙子的记忆,虽对这样的情况觉得奇怪,倒没往深处想。

过了扬州,便是柳州。

风月扬州,风雅柳州。

折兰勾玉对柳州很是偏爱,足足呆了三天,舞文弄墨、以文会友,不亦乐乎。

第三天晚上,折兰勾玉与他的几位至交好友又至柳州湖画舫相聚。乐正礼死活赖着要跟去,折兰勾玉拗不过,自然不可能留向晚一人在客栈了。

向晚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起,换了那身绯色长袍,拿了玉柄粉面小扇,眉目如画,精致纤细。

画舫内共六人,除去折、乐、向,另三位皆与折兰勾玉年龄相仿。一个一身黑衣,面冠如玉,比折兰勾玉高瘦些、白净些,却是截然相反的冰冷气质。另两人一人长着娃娃脸,圆的可爱,另一人浓眉大眼,阳光磊落,实难与文人沾边,看起来倒与武将有缘。

几人显是旧识,也不一一介绍。对面三人第一次见向晚,看其年龄尚小,又长得粉嫩,倒没说什么。折兰勾玉只介绍了向晚名字,来历身份一概略去,大家点头致意,便也安然入席。

自从那晚买了折扇,向晚学着折兰勾玉的样子,天天扇不离手。毕竟孩子心性,可能自己毫无所觉,但不知不觉中,总会去模仿一些喜欢的人与事。比如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势、书写的字体,或者只是这样一个拿扇的习惯。

另五人谈天说地、博古论今,或意气风发、或恣意懒散,向晚坐在一角,安静地玩着手中折扇。开、合、再开、再合,间或拿起腰上坠着的小铜镜打量镜中的自己。

画舫昏黄的灯光下,铜镜里影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切。

有了这面镜子,向晚才开始慢慢喜欢起自己。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是挺好看的,镜中的人儿虽比不上折兰勾玉,但干干净净、玲珑剔透,并没因这八年的苦而磨损掩盖。

“向贤弟颇爱红妆啊。”那位娃娃脸的兄台正坐于向晚对面,几次看过来,终是忍不住道。

对于向晚偏爱对镜照颜的行为,折兰勾玉与乐正礼这两天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