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折兰勾玉杏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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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梦入江南烟水路,不与离人遇。(5)

她笑,大笑:“对了,原因还是有的,他罪在有了我们这样一对不被接受与认可的父母,所以活该胎死腹中,这不就是你们常说的因果轮回么?只是如此因果轮回,追溯根源,却是你的一滴精血,或许还有你的一份私心。我与他,不过是任人摆布的一个棋子而已。”

“棋子?”他低低重复,被这两字激怒。

“不是么?”向晚直直迎视,淡淡道,“按你们制定的游戏规则行走,进与退、错与对,又哪有我们申诉的权利。用你们的标准,衡量我们的人生,不正是一种强权?天性自然,无为而治,不过是句口号。”

说到后来,又是那种淡淡不屑。

玉帝竟一时无法辩驳。

“我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纡尊降贵过来两次。只是日落日出,天上短短几天,人间他已近四年没看到我了,或许我的尸骨也早已化了灰成了土。我那时常常想,如果能给他留下一丁血脉,那么哪怕之后终不能在一起,至少他看到孩子时会想起我,至少他想我的时候还有孩子……”她一顿,自嘲笑笑,脸上有淡淡忧伤,声音却甚是平静,“算了,说再多亦无用。你不曾动心,不曾真真正正喜欢过一个人,怎会明白我的感受,说这些又有何用?你回去吧,该罚则罚,该贬则贬,我已经受惯了,只是这一次,求您高抬贵手,留着我的记忆,除此之外,镇魂镇魄,悉听尊便。”

她说完,转过身走回原位,静坐垂眸,开始修炼,再不去看他一眼。

那一张脸,虽是她朝思暮想。但她朝思暮想的不是那一张脸,而是那个人。既不是那个人,再相像又有何用?若是那个人,即使换了容颜,仍是她心中至爱。

这次珈瑛大师是等到玉帝走后,才偷偷摸进修仙室。

“丫头,丫头……”

向晚闻声睁开眼来,正欲起身行礼,就被珈瑛大师按坐回去:“别忙别忙,这么坐着就好。”

“刚才是玉帝过来了?”

见向晚点头,珈瑛大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在她跟前来回走了几遭,又犹豫了会儿,方问道:“他可是说了什么?”

向晚抬头看他,想起玉帝之前说的“你以为是我想来”,略一思忖,反问:“这近四年的时间,他都做了些什么?可有……再婚?”

她前路未明,希望渺茫,她一方面希望他忘了她,另一方面又希望他永远只爱她一个。

“再婚?倒是想,可没人敢!”珈瑛大师一个激动,脱口而出。

“大师?”

向晚来不及问,他又赶紧掩饰:“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还没结婚。”

“为何?”

“什……什么为何?没结婚就是没结婚了。”被向晚认认真真地盯着看,珈瑛大师心里一慌,说话都有些结巴。

“以他的身份,以他的家世,以他的才貌,大师倒是说说怎么就没人敢嫁他了?”向晚起身,拦住意欲开溜的珈瑛大师。

“哎,丫头……”

“你之前说我只要出了修仙室,就可以安安心心继续做我的杏花仙子,为何这次破戒犯错,玉帝竟不追究?他这样一次次地来,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大师你告诉我他在人间的现况吧,你告诉我这个,该也是无罪的吧?”

根本不是有罪无罪的问题,而是若告诉她,她定不能再这样静下心来修炼。指不定知道真相,又会惹出些什么事来,到时又是一番穷折腾。

“大师不必担心,我身在修仙室,就算想出去也出不去,眼下的情况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定不再惹事。”

珈瑛大师看她,一脸的狐疑。向晚一再保证,珈瑛大师拗不过她,便也只好实话实说:“他还没将你入土安葬。”

向晚知道他说的是她凡人的身体。三年多了,她的尸体还未入土为葬,会是怎样不堪的模样?

珈瑛大师看出她心里疑问,叹口气:“你早前不是服食过月见半魂么?无论何种情况,它可保你身体五六年不损。”

向晚心里一惊,想到自己凡间的那具身体还完好无损的躺在折兰府的某处,声音不由都有些发颤:“那……我肚子里的孩子……会如何?”

也会完好无损么?月见半魂可以保她的身体,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完好无损的话,是否就像是一种时间上的静止?既然她体内的器脏都没问题,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也该无事?

这想法一浮现,她心里瞬间翻江倒海般起伏不定。满心的期待,又怕极了珈瑛大师会摇头。

“如你所想。”他感觉告诉她实情,真会生出些什么事来。可是又实在不想欺瞒她。他看着玉央与向晚这一路走来,是最清楚他们两人感情的。他曾经以为他们之间只是淡淡一份情愫,不可能经得起风浪,至向晚被贬,事情也该落幕,却没想到玉央在禁闭后,得知向晚的处罚结果,会做出那些激烈的事来。

向晚不知这些,她从珈瑛大师口中确定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暂时没事,一时怔在当场。不能动,更不能说话,大滴大滴的泪珠滑过她脸颊,在她弧线优美的下巴悬一悬,又坠落。

“丫头?丫头?”珈瑛大师本还在专心回忆那些往事,看见向晚神情,心里不免也有些替她难过。

他下凡的时候没有仙界记忆,回了天庭,凡间的记忆却保留下来。以前他不是很理解玉央与向晚的感情,有了凡间记忆后,忽然就理解了,所以他才托梦钟离提醒向晚,所以此刻看着向晚,才明白她心中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向晚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蓦地跪在地上,一径拉着珈瑛大师的袍摆,哭求道:“大师,我想见玉帝,我想见玉帝……”

“丫头……”他就说了,她知道这消息,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向晚松手,跪坐于地,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终于放声哭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向晚的身体早该入土为安,那肚子里的孩子,注定是见不到天日的。不是不遗憾,不是不痛苦的。只是当时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不后悔,她只是难过,只是痛心,只是常常想:要是她能替他生下一子半女,或许回到天庭,她会甘心许多。

而现在,珈瑛大师告诉她,她肚子里的孩子,随着向晚的身体,都安好无恙。她心中死绝的希望复苏,更比最初强烈。

“你见了他,又有何用?”

她的泪愈发汹涌,抬头看着珈瑛大师,视线早已模糊成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就算没用也得一试,大师……大师,我不甘心,他亦在等,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争取……”

月见半魂可保她身体五六年无恙,除去今晚,她只有一两天的时间了。折兰勾玉还未另娶,还守着她的身体,他承受了这么多,她又岂能不努力?

珈瑛大师叹口气,摇头。

向晚用力擦去眼泪,对着珈瑛大师深深一礼,回到原地又开始静坐修炼。

按正常情况,要在短短的一两天时间里出修炼室,根本不可能。哪怕向晚之前三天三夜如何用功努力,哪怕她吞下的丹丸如何神效,皆不可能到那种境地。

不按正常情况,向晚还是有一丝机会的。只是这机会,代价惨重。

珈瑛大师见她静了心修炼,叹着气也就离开了。回头想想,左右觉得不对劲。以向晚的个性,知道这个消息,怎么可能真的规规矩矩在修仙室里安分守已的修炼?按部就班修炼,至少还有一个月她才能出修炼室,那时人间已过三十年,她岂会坐等眼前的机会白白消失?

珈瑛大师急匆匆赶回修仙室,果见向晚周身都被一个杏红光圈包围。

向晚与一般的花仙不一样。她是生于仙界灵霄宝殿的杏花,是天生的杏仙胎,花开三年不败,落地即化人形。若论尊贵,虽她只是小小杏花仙,但仙胎出身,实是天界众仙中最为尊贵的。传闻拥有这种出身的,在天界,不足千分之一。

天生的仙胎,比一般得道升天受封的仙人都来得有天分。于她们来说,修行更像是一种本能,所以修炼起来,效果与进度远非一般仙人能比。最重要的一点,仙胎体内有股与生俱来的神奇力量,平时隐藏,爆发时具有强大的不可估量的能量,爆发之后,若不能及时控制,结果很可能会形神俱灭。

向晚周身的杏红光圈甚是怪异。细看,光圈竟是不完整的。

珈瑛大师急急冲进修仙室,还未靠近,反被震回。光圈虽不完整,被光圈笼罩的向晚神色却是一片平静。这股与生俱来的神奇力量,其实由仙胎内心的意念决定强弱。珈瑛大师一时连靠近都不能,更没办法让向晚停下来。

“丫头,丫头,快停下,快停下……”珈瑛大师大喊,一边替结界加固,以免被人发现,一边冲着向晚大喊,“你别做傻事,别再做傻事了……”

向晚岂肯中途放弃,而且此刻她全神贯注,根本听不到珈瑛大师的声音。

杏红光圈颜色愈深,范围愈大。光圈的破绽也愈发明显。

珈瑛大师阻止不了,眼见着情况越来越糟,转身去搬救兵。

珈瑛大师十万火急地请了玉帝过来救场。玉帝倒没推诿,跟着就来了。

彼时向晚明知不对劲,也已经停不下来。所幸玉帝出手,收了她的功。向晚一时止不住势,蓦地扑跌至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为何破我七魄?”她抬头,半月明眸静深若潭,里面隐隐有火焰跳动。

不仅镇她三魂,竟还破她七魄!

“丫头……”珈瑛大师打眼色。终究还是瞒不住了。镇三魂破七魄,他亦觉得太严厉。只是这时的质问与顶撞,都不是处理问题的最好办法。

“请仙尊先下去吧。”玉帝既不看向晚,也不看珈瑛大师,神色平静。

“这一点,他倒与你很像。”向晚笑,用衣袖擦干唇边的血迹,坐直身,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一错接着一错,你就没有安分的时候!”

向晚还是笑,这次她又违了仙例。她体内的仙胎原力,未经许可,是不可妄动的。仙胎原力爆发,她不仅能出修仙室,如果效果够好,时间够快,在未被发现之前,她还能偷下天界。

她不求别的,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只要她能下凡,只要半天时间,能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那么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惩罚与后果她都愿意承担。可是没想到她用意念动用仙胎原力,竟找不到自己的另六魄。三魂七魄,好不容易三魂归位,她竟只剩一魄!

“我虽失去当时记忆,但想自己犯错被贬,受七世婚嫁之苦,知他身份,知他就是玉央,我想当年的错,不外乎与他破了情戒,被罚也是应该。若你不愿我想起那些过往,让我与他从此再见也是陌路,我亦可以理解。只是为何再次贬我下凡,又让我碰到他?上次错开三界杏花,原与情戒无关,结果你让我受这般情苦,这是哪门子的因又是哪门子的果?”

她看着他,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与想法,只得徒然一笑:“究竟我犯了什么样的错,不仅被镇三魂,还被破七魄?当初我与玉央的这段感情,是乱了三界,还是……乱了你的心?”

她只是猜测。他与玉央,实在太过相像。之前珈瑛大师的欲语还休,这段过往的被封,若她当初与玉央只是犯了情戒,她既已回天界,其实还了记忆,或者告诉过往,亦不碍事。

她动用仙胎原力的时候,隐隐想起什么。一些片断,一些模模糊糊的过往,只不过拼凑不完整,更多的是她的来历与修炼那段时光。

她观察他神色的变化,继续道:“我原是你灵霄殿后花园的一枝杏花,攀不上你尊贵的身份,至少也承了你灵霄殿的风水灵气。料想你我身份差距,我原不该对你有敌意或不敬,也不曾想你能对我有多照拂,只是万没想到自己竟成了你的眼中钉、心中刺。我三魂一魄妄动原力,怕也没多少时日了,你便还了我的记忆,让我形神俱灭,至少也有个瞑目。”

他沉默,看着她,眼里意味不明。

“那就这样吧。”她垂眸,右手按上左臂杏花封印,淡淡道,“他守我四年,只怕从不曾放弃过希望。只是他给我希望,我却不能还他希望。很快,那具身体会腐烂,肚子里的孩子仍会胎死腹中,我与他既然注定无缘,孩子也注定与我们无缘,那么就让我先行一步吧。我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与苦,而他修完这一切,天上人间地下,再见不到我,从此可以安心做他定三界太平的宝珠玉央。”

话音刚落,她左臂杏花封印蓦地绽放无数杏红光芒。

“从今往后,宁入地狱,不入天界!”她闭眼,一字一句,犹如誓咒。

“你本是仙胎,这是何苦。”

向晚意识模糊之际,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像极了前两天与她对话、却不曾露面的女子。

意识重又渐渐清晰起来,身上有种暖融融的感觉。向晚不想睁眼,泪从眼角一颗颗滑落,微微哽咽:“活着既是受罪,又何必拦我?”

一声叹息。

向晚觉得自己像是沐浴在春阳下,又像被人拥在怀里,温暖得让她心里发酸。左臂上的杏花封印恢复原样,向晚颓然松手,睁眼,看到玉帝身边赫然多了个人,正是王母娘娘。

“王母……”她伏地而拜,不知王母娘娘的出现,该不该抱以希望。

“六魄俱已归位,你身为十二花仙,怎能自毁神元?”她一身盛装,神色是惯来的平静,声音有种暖暖的味道。

向晚跪在那里,再不能像以往那般骄傲倔强。她低着头,一径落泪,努力忍着没哭出声:“封我记忆,只能让我暂时遗忘。他终究会回天庭,我不想到时再见,又开始这样一段重复的历程。我控制不住自己,既然你们不能接受我与他在一起,那就让我消失吧,别给我无谓的希望与念想,别给我再次犯错的机会,这样他回到天界,从此可以安心修行……”

“他是三界定央珠,你是天生的杏仙,天命注定,岂是你想解脱就解脱的。”她叹息。即使她灰飞烟灭,数百年后也还是会化为一朵杏花,重复这段修仙的路。

这是天命,任谁都无法改变。

向晚不语。王母转过身看玉帝,甚是平静的道:“她这个花仙,原该由我来管束。此前因与玉央有牵扯,便由玉帝一道处罚了去。这一次,就交给我来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