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一战,天下各路义军的士气都大振,看到了更大的希望,这决定性的一战更被天下之人编成了神话一般,于是这一战之中的主要人物全都成了天下义军的楷模,虽然林渺不是绿林军中人,却立下了可以与刘秀并肩的功劳,则更是无人不夸。
黄河帮的人自然也重英雄,所以他们尊重林渺,更何况林渺又是迟昭平的心上人。他们尊重和爱戴他们的帮主,因此在他们心中,也只有林渺这样的人物,才配成为他们帮主的男人。
另外一个原因当然也是因为枭城军和信都军对黄河帮的照顾,三支力量之间的关系日渐密切,使得黄河帮根本就没把身为枭城城主的林渺当作外人看待。
重返平原,林渺自然是极为欢喜,再见迟昭平,只觉其清瘦了许多,但显得更坚强,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味道,冷静而大方,深邃而略显娇媚……看得让林渺有些心痛。
迟昭平终于等到了林渺返回,悬着近四个月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在没有林渺任何消息的日子中,她甚至流下了泪,但她从不在外人面前落泪,她是个女人,但她更知道自己是黄河帮的帮主,是一支万众组织的首领,生离死别的日子总是让人揪心。不过,今日终于盼得云开见日出,是以其中的欢喜是外人所难以言述的。
在没有人的清静之地,迟昭平与林渺沉默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这期间,迟昭平只是托着腮痴望着林渺,后来林渺终于红了俊脸,这才扯起了话题,将这一路上所遇之事都讲了一遍,只听得迟昭平也跟着心惊肉跳,然后便小女儿态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一天是完全属于他们两个的,没有人来打扰,所有人都极为知趣地远远避开。
直到天黑,两人这才牵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因为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们二人参加一场专为林渺安返的庆祝篝火晚会,整个平原城都为之震动,为之振奋。
这一晚,林渺和迟昭平都醉了,太高兴,又有太多的感慨。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林渺才睁开眼,但第一眼便看到了迟昭平。
迟昭平身着一袭洁白的长裙,便坐在他的床头,含笑望着他,眼中透出醉人的温柔,仿佛这样看着他也会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
林渺摇了摇头,昨晚喝得太多了,以至于迟昭平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你睡觉的样子像一头小猪!”迟昭平不由得笑着道,眸子中闪过一丝欢悦的光彩。
林渺不由得也笑了,反问道:“你要不要像另一头小猪?”
迟昭平故意抬头想了想,道:“如果另一头小猪不打呼噜,不说梦话,我愿意!”
林渺不由得坐起身来,讶异地问:“我打呼噜说梦话了?”
“是啊!”迟昭平点头道。
林渺审视了迟昭平一会儿,笑道:“好哇,昭平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谎?看你样子也只是刚来不久,这么一会儿怎么可能听到我说梦话呢?何况我可是从不打呼噜的!”
迟昭平不由得白了林渺一眼,娇嗔道:“这么快便被你识破了,看来你的酒意真的是醒了,快穿上衣服,今天会有重要的客人要来,我想你陪我一起去见他!”
林渺望了一下自己光着的上身,忙用被子盖上,“嘿嘿”一笑道:“你怎就不脸红呢?”
迟昭平忍俊不住“扑哧”一声笑道:“你才要脸红呢!不就是没穿上衣吗?我早在几个月前就看了,为你疗伤七日,那时你什么都没穿也没脸红过!”
“啊……”林渺顿时脸颊发烫,搔了搔头,才道:“这不公平!”
迟昭平不由得再笑了起来,如万花齐绽,满室春意。
林渺不禁看呆了。
平原的贵客,是获索军的大龙头获索及其八大铁卫。
获索军占了黄河与济水之间平原地带的大部分面积,东至海滨,其实力绝不弱。在河北诸路义军之中也颇有声望,有数万之众,比平原的黄河帮更强,但是他们却没有黄河帮这么好的机缘,巧夺了平原城为基地。
平原城向来是两河之间平原之上的亮点,富平军和获索军都对之有野心,但是他们也知想得到此城绝不是易事。因此,只好放在心里。
获索、富平、迟昭平这三支义军平日里看上去似乎很和睦,二人对迟昭平尤其好,谁都知道迟昭平是未嫁之身,如果谁能得到迟昭平,那不仅抱得美人归,更是得到了整个平原城和整个黄河帮,这也是一种极度的诱惑。
不过,近来,迟昭平与林渺太过亲近的事早就传到了他们耳中,因此与平原之间的关系显得生疏而尴尬。
今天,获索再一次前来平原,只带来八大铁卫,却不知是所为何事。
林渺与迟昭平并肩迎出府门之外,而获索已与八大铁卫翻身下马。
“获大哥远道而来,小妹未能远迎,还请大哥勿怪!”迟昭平极爽快地上步而前,向获索微欠身施礼。
“小妹清减了许多,是不是城中俗务所累呀?”获索打量了迟昭平一眼,也故作豪爽地笑了笑,上前与迟昭平并肩,笑完再抬头之际,却发现林渺正立于台阶前。
“久闻获大龙头威名,今日一见果气宇不凡,林渺真是幸会了!”林渺一抱拳,悠然笑道,语气颇为诚恳。
获索一听眼前这年轻人竟是近来名动天下,而且极得迟昭平好感的年轻人,不禁多打量了几眼,才强作欢颜道:“想不到林城主也在此,今日城主威名可谓是响遍了神州大地,该说幸会的应该是在下才对!”
“大哥何用与他客气?都是自家人。”迟昭平故作坦然地道。
获索的神色一变,他不明白迟昭平口中的“自家人”是什么意思,隐约中他似乎意识到什么,问道:“小妹此话何意?”
“你是我大哥,他是我最好的知己,大家自然是一家人了,难道大哥不想在北方结成一片天吗?”迟昭平坦然自若地道。
获索一听,不禁朗声笑道:“小妹说的是,自然是一家人,能与枭城军和林城主这样的英雄人物成为一家人,我又怎会不乐意?”心中却暗感酸酸的,他又不是笨人,又怎听不出迟昭平话外之音?不过,迟昭平左一句大哥,右一句大哥,叫得那么自然而亲切,也使他感到心中稍稍欣慰,而且迟昭平这不将他当外人的态度至少在大多数人面前做得很好,给足了他面子。至于迟昭平心中在想些什么,却是他无法洞悉的,但他却知道,这个女人不仅美丽,而且精明强干,想在她身上打主意是一件极难之事。
“能与获索军联合,这北方应该有更大的一块天空在等着我们,我们入内再叙吧!”林渺也笑了笑道。
“请!”获索仍显得很客气,不过,此人确颇有大将风度。
厅内早已布置好,不过,并不是在议会大厅,而是布置在一个小厅之中。迟昭平坐于主席之上,林渺与获索一左一右地坐于客席上。小厅之内没有外人,就三人和三名斟茶水的婢女,气氛显得很轻松。
迟昭平并不喜欢那种很庄严的环境对待宾客,这一点获索早已经习惯,因为他每一次前来,都是在小厅之中只几人私谈,除非有重要的事需议,那才会召集帮中众长老。
“大哥有数月未来平原了,是不是近来很忙碌呀?”迟昭平悠然问道。
“近来确实有点忙,天下局势如此动荡,怎会轻闲?军中俗务每天都要处理一大堆,是以一直都抽不出时间来看小妹!”获索干笑一声,旋又对林渺道:“我真羡慕林城主,身在江湖之中四处游山玩水,枭城却能一派繁荣,日象更新!”
“龙头过奖了,林渺只不过是不知轻重,不过我也确实应该庆幸,因为我有那么多的好朋友,好兄弟,有他们为我打理枭城,我自然可以放心地四处闲逛了!”林渺不置可否地道。
“好朋友、好兄弟?”获索一怔。
“不错,如果只是我,即使累死累活也难成什么气候,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方能有所成就。这些日子来,林渺确实是偷懒了……”
“我倒不觉得,城主此行已是名满天下,谁不知道枭城城主之名?只要城主的名字在,便没有人敢乱打枭城的主意!城主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也是功劳不小呀!”获索打断林渺的话道。
“大哥今日前来,可有什么要事?”迟昭平似乎并不想让两个男人争下去,直接问道。
“有!昨日王郎向我来信,他说他乃成帝之子,为刘室的真正后人,让我与他联兵共复汉室江山,将来可给我王侯之位!”获索道。
迟昭平一怔,不由得冷笑道:“他是成帝之子?这岂不是一大笑话!他还真能瞎编,难道大哥相信?”
“我当然不信,但却有很多人相信了。近来,他的实力大增,赵魏二郡之地已在他的掌控之下。如今他的目标是马适求,但迟早会轮到我们!”获索道。
“这么说来,他这么做只是想稳住大哥,让大哥不在后方拖他的后腿了?”迟昭平眼珠一转,反问道。
“我想也是,我来,就是要与小妹商量,趁他在前方攻打马适求,我们不妨在其背后绕袭,让他疲于奔命,说不定还可以捞点便宜,或是将我们的力量向河北扩展!”获索道。
“大哥想联手对付王郎?”迟昭平问道。
“不错,联手,我们可以在王郎首尾不能兼顾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若能夺下邯郸更好,不能夺邯郸,至少也可到魏境分一杯羹!若能得邺城,那我们岂不是更好?”获索有些异想天开地道。
林渺不由得笑了,反问道:“大龙头认为马适求有那份能耐能完全牵制住王郎吗?”
获索道:“马适求并不是人单势孤,有你们信都军暗中支持,王郎也不见得能讨到很大的便宜!”
“但他也不会让人有机会偷咬他的屁股,别忘了高湖军和重连军也同样对我们虎视眈眈,如果我们劳师远征的话,高湖、重连若也对我们来个出其不意,只怕此去是有去无回了。”林渺淡然道。
“哼,高湖军也许会帮王郎,但重连军与我军交好,他只会与我们对付高湖。我们若破了王郎自然也有重连军的好处!”获索道。
“大哥肯定重连军会帮我们?”迟昭平也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那当然,重连一向与我关系不错,而他对王郎的不满已是不可否认的,我只要写封信去,保证他可以缠住高湖军!”获索自信地道。
“据我所知,重连军和高湖军向是同气连枝,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产生矛盾的?”林渺不置可否地道。
“他们是面和心不和,高湖军一心向王郎,而重连军则不愿意屈居人下,所以,他们并不是真的很和睦,只要晓以利害得失,重连军自然会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上!”获索颇有耐心地解释道。
“那大哥可有与富平兄商量此事?若只是我们两军出战,力量恐远远不够!”迟昭平迟疑了一会儿道。
“我自然要找他商量,要有他的支持,我们才能共同进退!”获索道。
“我想问龙头,若三支义军联合,能出多少兵马远征?”林渺淡淡地问道。
“至少可以派四万人马!”获索道。
“但是只魏郡便有兵马三万,赵国兵马更多,王郎部下至少有六万余众,若大龙头要征魏郡,那么粮草将屯积于何处?还有一个问题便是东郡的官兵会有何反应?还有濮阳、馆陶诸地的力量,他们又有何反应呢?”林渺反问道。
获索一时怔住了,他倒没有想过东郡和馆陶。
“其实,我觉得攻打王郎是不现实的,我们倒不如直接攻打高湖军。一来因为距离近,军备粮草容易运转;二是因为高湖乃王郎的爪牙,若除去其爪牙,也等于是伤了王郎;其三是减少了高湖对我们的后顾之忧;其四,有重连军在其中支持,必可出其不意而得意想不到的结果;其五,若降高湖,则可与巨鹿的马适求连成一片,形成一个稳定的联盟,到时候即使王郎想回头对付我们,也难以成事,我们又何必舍近而求远呢?”林渺淡然道。
获索又一怔,仔细打量了林渺一眼,道:“高湖军只怕没那么容易对付……”
“哈哈,大龙头认为邺城比高湖军好对付吗?”林渺不由得笑了起来,反问道。
获索脸色一变,恼问道:“城主此话是什么意思?”
“我并没有特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能够一举而定,不走太多的弯路,少担一些风险。当然,我的意见仅作参考!”林渺道。
“久闻城主极善以少胜多,用兵奇诡,如果城主有四万大军去攻打魏境的话,该如何进攻呢?”获索似乎有点固执地想攻打魏郡。
“若我有四万大军,一定不会先去攻魏境破邺城。若要破魏境,我便会先破馆陶,以馆陶为跳板,屯军积粮,而无后顾之忧,这才对魏境边城逐个击破,再包围邺城。这样或许不太难,但一定需要时间,没有一步登天的可能。现在的战争已不像春秋战国时期,国无界,疆无边,直捣黄龙,现在处处坚城,若深入敌后不能速战速决,迅速破敌,必会身陷绝境,而不得破出重围,甚至是全军覆灭!”林渺肃然道。
“时间?”获索眉头一皱道:“如果我们诈降王郎……”
“这样则更不可取,以王郎之精明,一个不好,反会弄巧成拙!”林渺道。
“大哥真的要破王郎吗?”迟昭平正容问道。
“当然!”获索肯定地道。
“为什么呢?”迟昭平再问。
“只是觉得他必是北方的威胁,而且若能向河北扩展,这不正是我们的愿望吗?”获索道。
“是的,不过,小妹觉得黄河帮的实力尚有不及,所以并无北伐之心,如果大哥要远征的话,我只怕无法满足大哥的要求了!”迟昭平说得很直接。
获索脸色微变,深深打量了迟昭平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怪异的神采,道:“难道小妹根本就不支持我们的发展?”
“我不会拿兄弟们的生命作赌注!如果支持是这样不考虑任何利害关系的话,那我选择不支持!”迟昭平肯定地道。
获索笑了,笑得有点冷,道:“既然小妹不支持,那我便只好去找富平军商量此事了,我希望小妹能想好!”
“我也希望大哥三思而后行!”迟昭平道。
获索神色有些冷峻。
“我们又何必谈这些不开心的事呢?相信大龙头远道而来,也应该饿了,不如我们先去用膳,昭平已为龙头设宴洗尘!”林渺转过话题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