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给龙头松绑?”迟昭平向左右护卫沉声道。
富平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昂着头,神色依然傲然,衣衫和头发犹有火灼的痕迹,更在一一道道伤痕的衬托之下,展现出其极度狼狈的风采——让黄河帮帮众痛快的风采。
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得到,富平刚才经过了怎样一番苦斗。
铁头和鲁青的样子也有些狼狈,富平的可怕他们算是见识了。不过,最终他们还是擒下了这个硬朗的家伙,多少让他们心中有些欣慰,这一仗打得也算是痛快,与富平一起的战士几乎没一个能逃脱,不是葬身火海,便是被射杀,余下的伤残之人都成了降兵,他们的部下竟未死一人,这确实是骄人的战绩。
当然,铁头并不在乎这些,再大的阵仗他也见识过。当日他随林渺置身百万大军救昆阳,同样是在百万大军中挡者披靡,那样也确实很痛快,他也渐渐习惯了战争。不过,富平是个高手,而且还是个很可怕的高手,高手与千军万马并不一样,所以他们五人联手才能制住富平。
“给龙头看座!”迟昭平的声音依然很平和,似乎一点也不为富平的傲慢生气,抑或说和一个阶下囚生气是不值得的。
“要杀便杀,何必假惺惺?我富平今日虽成阶下囚,却也不会让人折辱!”富平冷哼道。
“别不识抬举,迟帮主给你看座,你便老实坐下就是了!”铁头有些不耐烦地冷喝道。
富平依然冷哼不语,毫不回避地与迟昭平对视,心中却一阵苦涩。他曾经爱过这位女人,也因这女人爱上了别人,对他不理不睬,使他因爱成恨,这才发兵,却没料到如今却成了阶下囚。他已经失去了爱这个女人的资格,这怎不让他气苦!
“铁将军!”迟昭平轻喝了一声。
铁头一怔,有些不服,但却知道迟昭平是林渺的红颜知己,他自不敢顶嘴。
迟昭平向富平笑了笑道:“我为什么要杀龙头?昭平一向都以和为贵,龙头应该是知道的。龙头也是昭平最尊敬的人之一,虽今日之战已是事实,但其中也是有所误会,我希望龙头能抛却成见才好!”
“既成事实,何来误会?我没想过这是因为某些成见,我有今日也是罪有应得!”富平悲苦地说了声,随即又将目光投向林渺,很深切地说了声:“你好!”
林渺极为洒脱地淡笑一声道:“我好!托龙头的福!”
富平的眸子里闪过如刀一般锋利的光彩,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小看了你!”
“很多人都这么小看我!”林渺的话很淡漠,也很自信,像是在讥嘲某些人。
“我败了,不过,我不服气!”富平肯定地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败!”林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神情之中有些怜悯。
富平的神色顿变,眸子里闪过一丝怒火,他是不服气,更不服气的却是林渺居然说得那么肯定,但他还能说什么?他确实是败了,败军之将,何足言勇?是以,他无话可说,林渺也不可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黄河帮的将领都在心中暗笑,更为林渺的豪情叫好,他们对林渺的能力再也不会怀疑。此人似乎总能做出一些让人吃惊的事,能人所不能,就正如今日这一场仗,绝没有人会想到这般轻易地便大获全胜,更降敌近万,不仅生擒联军几员大将,更生擒了富平,这确实让每个人都对林渺生出了无限的敬服,也绝不觉得林渺这般说话是狂妄。
如果说林渺以三千人马巧夺枭城是偶然,那么再以少量人马破王校军是狡猾投机,但林渺破百万大军救昆阳则是勇猛与智慧了,而今天以两千五百战士扭转整个战局,并大获全胜,便不应该是巧合和偶然了。
偶然只有一次,侥幸也不可能是连续发生的,一而再、再而三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实力!真正深谋远虑的人才能够每每把握住制胜的机会。
“你不相信?”林渺悠然一笑,很自若地道。
“我不信!”富平肯定地道。
林渺不由得笑了,淡淡地道:“如果我放你回去,以你现在所存的兵力根本就不足以成事,那样对我也不公平,不过,我给你一次机会!”
“你放我走?”富平讶异地问道。
黄河帮的众将都大惊,不知道林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刚才还说那对自己不公平,却又要给富平一次机会,他们还真担心林渺放虎归山,那时可就难说了。
于是众将不由得将目光全都聚到了迟昭平的身上,但迟昭平仿佛没有听到林渺的话一般,依然脸挂淡笑,让人感到有些高深莫测。
“我可以放你走,但是你却必须在这次机会之中赢了我!”林渺淡然道。
富平眸子里闪过一丝惑然的神采,但旋又显出狂傲不可一世之态,道:“你说,我要怎样赢你?”
“我给你一次决斗的机会,这样对你,对我,对平原军都会公平一些,也是最容易见分晓的。如果你胜了,你就可以安然离去,然后你可以再领兵来战,以让自己的能力得到全面发挥,再与我们在战场上决一长短,你敢吗?”林渺反问道。
富平冷笑道:“这又有何不敢?如果我败了,无话可说!”
“如果你败了,我要你永远都呆在黄河帮之中,让你的部下归顺于平原!”林渺道。
富平脸色一变,冷冷道:“我不会输的!”
“但万一你输了呢?”林渺反问道。
“我输了,只是我的事,与我的部下无关,如果他们要与你为敌,自有他们的理由,你的要求不公平!”富平冷冷道。
林渺不由得笑了,淡淡地道:“如果你的部下没有了你,他们必会四分五裂,到时我要击败他们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我不想看着血腥发生,才会如此要求。”
“我的部下绝没有害怕死亡的!”富平冷冷道。
“那为何有这么多降兵?”林渺反问道。
富平脸色一变,顿时哑口无言,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他还能说什么?
“但是我不会阻止他们去做他们的事,如果你有本事,大可去征服他们,让他们降服于你!”富平冷冷地道。
“好,我可以退一步,如果你输了,便必须写一封信,告诉你的部下,说你自愿留在平原!”林渺又道。
富平不由得犹豫了,他在考虑林渺此举的用意。
“如果连这个最低的条件都不能答应,你就不配和我交手!”林渺傲然道。
富平眉头一掀,冷冷道:“我答应你,你能保证你输了他们就会放我走?”
“我保证如果你赢了之后,绝不会有人阻拦你出城,也绝不会有黄河帮的人追赶你!”迟昭平很肯定地道。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林渺淡漠地道。
“好,如果我输了,就永远留在黄河帮中,并写信告诉我的属下我是自愿留在平原!”富平道。
“很好!现在可以给你两个时辰休息,补充体力,免得你说我趁人之危!”林渺傲然道。
“哼,根本就不必如此,你我都经历了大仗,你可以动手了!”富平不屑地道。
“哦,既然如此,我也不必与你客气,所有兵刃你都可以挑,想挑多少件就挑多少件,我可以先让你包扎一下伤口。我在校场等你!”林渺说话间自有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校场,篝火狂燃,跃动的火苗使整个夜空都变得昏黄,校场更是亮如白昼。
校场周围围坐着数千战士,其中有平原军战士,竟也有近千的降卒。
这是林渺的要求,他要降卒也来看这场决斗,也要看着富平如何战败,他要以最直接的方式去震撼这些降卒,从而用最少的言语和时间来让这些人顺服。
这些降卒都有些不敢相信,平原军居然会让他们来观看决斗。
林渺果然是在校场之上等富平,迟昭平也坐在场边,神情冷肃,在校场四周布下了许多好手。
而林渺便肃立在几堆篝火之间,像一棵苍奇的古松,傲然、挺拔,仿佛融入了整个夜空,让人无从揣摩。
富平在铁头诸人的看护之下步入校场,他第一眼便看到了林渺的背影。
林渺背对着他,手中拄着一柄刀,像一根拐杖般顶着地面,而又支撑着整个身体,如一棵与刀并生的树。
富平只觉得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竟莫名其妙地泛起一丝寒意,就因为林渺那傲立的背影,那轻松而自然的一站。
“你准备好了?”林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淡淡地问道。
“可以了,我并不需要什么准备!”富平大步来到场中,神情冷傲地道,他也有点惊异这校场周围居然有这么多人,而且还有他的部下,也不知道林渺弄的什么鬼。
“为了公平,我让你的部下也来作个见证。如果你赢了,便不会再有人阻止你走出平原!”林渺又道。
“你想得很周到!”富平并不领情地冷笑道。
“是应该想得周到点,我不是一个喜欢人说多余话的人!”林渺说话间悠然转身面对富平。
校场之中的篝火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如同有一只只风箱在鼓吹着这跃动的火焰,使整个校场的光线明灭不定,显得有点诡异,但是每个人都能看清林渺与富平的表情。
林渺与富平相距三丈而立,似远而近,四目在空中遥遥相对,富平竟心神震了一下,但旋即将心神完全平复。他明白,自己绝不能有半点分神,这是最后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在城外的两军交锋之中,他败了,而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够败,也败不起!
不可否认,林渺会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无论是在战场上校场之上,尤其在单独与林渺相对之时,富平有着深刻的感受。他觉得自己仍低估了这个年轻对手的武功,但是这些并不能改变现实,他必须直面一切。
篝火跳动更快,像是舞动的精灵,诡异得让校场的每个人都禁不住握紧了拳头,有些人手心竟渗出了汗水。
有风吹起,夏日的夜风很凉爽,不过此刻都已快天亮了,这风吹起来就有点冷了。
黎明前的天空,自然极黑,众人虽然彻夜未眠,但在大战之后,众人仍无法平复心中的兴奋,因此,对这一场来得有点意外的高手之战也充满了期待。何况,这场高手之战的主角乃是他们此刻最敬仰的林渺以及今晚的主敌富平,不过,这一刻场内外变得异常静寂。
林渺依然是那轻轻松松一站,拄刀的姿势依然是那般优雅,那般惬意,但富平却没有这般轻松。
林渺越轻松,富平便越觉得沉重,他从未感到这般压抑过。在许多年前,他也曾孤身与人决战过不下百次,但每次若未杀敌,也定可以逃脱,便是在最可怕的对手眼下,他尤可保住性命,然后在不断的交手中成长,直到他成为一个统帅千军万马的一方之雄,他为自己的成就感到骄傲。他只不过三十岁,三十岁便可以成为一方之雄,拥有傲视江湖的武功,有让北方瞩目的力量,可是在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女人,没有一个真正能让他心仪的女人,可是今日却要因为一个无法得到却心仪的女人决战,而且是关系今生命运的一次决战,更可笑的却是,这是一个比他更年轻的对手施舍给他的一次机会!
富平并不是一个惯于接受别人施舍的人,但是却又不能不把握住这次施舍的机会,因此,他心中有着无法言述的压力。这是一种内在的压力,来自对手林渺,无论怎么说,他都是一个败军之将。
“你的心无法真正平静,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唯有一败!”林渺说得很肯定,很平静,平静得让富平的心都有些凛然。
林渺没有趁机出手,本来他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出手,可是他没有,他并不以为捡这点小便宜是有必要的,至少他决定要让富平败得心服。不过,这种机会只会有一次。
富平聚敛了心神,他必须如此,而在他聚敛心神之时,气势立刻疯涨,激得火焰狂跳不止。他未动,但已散发出极为浓烈的战意,静立,有如一座高山。
林渺笑了,他希望看到的是对手能够尽全力,他也希望能全力一搏,战个痛快。他知道富平是因为败在铁头等五大高手的联手之下,其武功之强,只怕已不在雷霆威之下,但他并不怕。
有些人为林渺捏了把汗,尽管这些人都相信林渺的智慧,但是他的武功也能像其智慧一样吗?另外一点则是因为富平那疯涨的气势,而林渺却仍显得极为冷淡,看不出有什么异动。当然,这只是相对于那些决战的普通战士们。在迟昭平及黄河帮的高手眼中,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在富平眼里也不是这么回事,绝不是!林渺没有直冲霄汉的气势,但却有融入天地的悠然。
林渺那随随便便的一个立姿,竟没有半点瑕疵,完美得便像这夜,像这寂寥的星空,也像是夜风中拂至的晨曦之气,无从揣测,无从掌握。
天与地是没有破绽的,夜与风也是没有破绽的,而这仅仅只是林渺的轻松一站,要是林渺出刀,那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在林渺至静的表现之中,富平本就有点沉重的心更是打结了,他觉得自己自任何方向、任何角度出击,都要承受雷霆一击,承受整个天地的压力,但他的气势疯涨之下,却又不能不发,若不发,只会让自己在自己的压力之下崩溃。
篝火在哧哧地跳动着,合着富平心跳的节拍,在突然之间,仿佛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富平心跳的声音,但是富平的脸色却显得越发沉郁,不敢轻易出剑,也未曾拔剑。不过,林渺却在这一刻动了。
林渺出手,便像他静立于夜空之中一般,没有半点声息,也无半点征兆。
林渺一出手,篝火便裂开了,分成两半;夜空也裂开了,分成两半;风也裂了,发出的声音在林渺的刀抵至富平面前之时才显得尖厉起来。
一出手,刀便在富平的面前,带着裂开却仍在燃烧的火焰,使一切都显得诡异而无常。
富平怒吼,气势随剑而出,他终于找到了泄出的途径,那便是林渺,但他一出手,却发现林渺不见了。
林渺不见了,只剩下两团在虚空中兀自燃烧的火焰,而这两团火焰在富平那凄厉的气劲之下,如充气的球体一般,爆散成硕大的火球,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再在黑暗夜空之中爆散成无数朵飞洒的花,但就是没有林渺的踪迹!
林渺突然消失于富平的眼前,但富平的心中突地出现了一柄刀,一柄无休止扩大、吞噬其斗志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