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空手在失去重心的同时,就已发现自己体内的伤势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严重,这是因为他体内的玄阳真气在外力注入的瞬间不仅产生了反震之力,而且出于本能地护住了心脉。是以,他跌出数丈之后,猛然下坠,竟然站了起来。
他人一站立,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绝不是卫三公子的对手。对他来说,卫三公子实在是太过强大了,根本就让他看不到一点胜算。若是一味纠缠,是谓不智,倒是卫三公子将他震飞之后,却给他留下了一线生机。
这线生机当然是逃!
据他估算,此刻红颜一行应该穿越了地道,逃出了对方设下的包围圈。既然如此,目的已经达到,他就完全没有必要死拼下去。再说,假若他能从卫三公子的手中逃脱,这绝对不会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是以纪空手拿定了主意,瞬息间就已选择了逃跑的路线。
他常听丁衡说起,逃也是一种艺术,最初听时,不以为然,等到他真正闯荡江湖之后,方知有的时候逃跑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它不仅包括了轻功、听力、预判能力,而且还必须要学会识得哪一条路才是最安全的逃跑路线。
要学会这等功夫,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绝不是仅凭后天的努力可以掌握的。它需要一种天赋,一种如野狼般敏锐的触觉,而纪空手似乎恰恰具备这方面的优点。
他人一落地,已经看清了自己应该选择的路线:从来处而去,显然不行;从天上逃走,不要说问天楼暗藏的其他高手,单是那三千神射手就足够让他折腾;而回得胜茶楼,从地道逃走,他又怕暴露了红颜一行的行踪。是以他没有犹豫,选择了一条奔向城中的路径。
说是路径,其实前面根本没有路,只有一幢幢紧连相接的房舍,要想逃遁,唯有撞壁破墙。纪空手虽然受了内伤,幸好伤势不重,区区一堵土墙倒难不倒他。
他运了运自己体内的真气,手提着刀,迅速向墙头靠去。他深知今日的霸上高手如云,步步危机,稍有不慎,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是以整个人的神经绷得极紧,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周围空气的流动,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最快捷的反应。
距墙不过五丈,但纪空手的每一步都踏得极为小心,好不容易移身至墙边的一个大木柜旁,运足功力,便要向墙上撞去。
“轰……”这个木柜突然爆裂开来,无数木块在劲力的带动下,像是流星雨一般挟着锐啸朝纪空手的背部飞涌而至。
纪空手的心里陡然一沉,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木柜,却万万没有料到里面还藏着一个人,而且绝对是一个高手,否则以他的功力,纵然是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也该有所警觉。
他已没有时间再去考虑,只能冲前,整个身子就像一杆标枪般陡然发力,硬生生地穿墙而入,同时展开见空步,一滑一转,向另一个方向掠去。
他的目光冷静异常,丝毫没有隔挡或是还手的企图,只是一味疾冲。此时此刻,他只想早一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不是杀人。在他的心中,已不想看到太多的血腥场面。
“呀……”一声大喝之中,纪空手感到一道凌厉无匹的剑芒从碎木块中飞射而来,那割体的劲气迫向自己的后背,让人心底升出一丝寒意。
此刻的纪空手根本就没有机会去看对方是谁,也没有时间,但他知道,自己的背后如影随形紧紧迫来的是一把剑,只有剑芒才有如此迅疾的速度与锋锐的杀气,而且这剑手的武功之高,丝毫不在乐白之下,甚至还要胜过乐白,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出如此霸烈的攻势。
“当……”纪空手没有回头,依然前冲,但他的离别刀却反手一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一个让人惊骇的角度中杀出,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点在了剑锋之上。火光四溅中,他只感到一股冰寒无匹却十分厚重的劲气从刀身传入自己的手臂,再由手臂传入体内,让他觉得浑身上下有一股电击过后的难受。
那人似乎也惊了一下,剑锋一颤,杀气缓了一缓。纪空手没有估算到对方会是如此强悍,不过他已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身子如蛇行般一扭,离别刀立刻飙射而出,奔向虚空。那种沛然不可御之的气势刹那间牵动了屋中所有的尘土与碎木,刀锋就像一块吸力强大的磁石,将这些物体牵引成一团暗影,急剧旋转,在虚空中扭曲成一幅恐怖至极的画面。
他这一手,学自于格里。只要他见过的武功,只要他认为有用,就会将之吸收为己有,而且弃其糟粕,取其精华,是以他这一刀杀出,所造成的声势之大,已远在格里之上。
没有人会不惊惧于这一刀的气势!
就连这位不知面目的刺客,也不例外,因为纪空手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剑锋又颤了一下。
剑锋一颤再颤,这在高手的手中是不应该出现的现象。这至少说明了这个刺客的心态并不平稳,缺乏超然的冷静。
“呀……”纪空手陡然发力,刀锋一振,暗云尽散,形成一道道狂飙卷向了身后的刺客,同时借力一射,人已纵出三丈开外。
他所做的一切只为了与对手拉开距离,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从容地转身相对,否则他始终只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呼……”可是这名刺客似乎不想让纪空手有转身的机会,宁可冒险,竟然选择了强行挤入的方式,硬从纪空手布下的气场中突破而出,又将剑锋逼向了纪空手的后颈。
纪空手心中大骇之下,毫不犹豫地曲身一躬,倒射而出。在黑暗之中,一道暗淡却冰寒的幻影出现在虚空之中,直奔对手的面门。
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发出飞刀,这是纪空手事先设计好的一个杀局,除非对方是神仙,否则就很难逃过这种必死的结局。
纪空手的脸上甚至多出了一丝笑意,因为他相信这一刀出手,绝对是例无虚发。
纪空手在等待,飞刀出手之后他就在等待,他看不见身后的动静,却能听到。
可是他没有听到对手中刀之后的惨呼,也没有听到刀锋入体的怪音。
他只听到了一声锐啸响彻于整个虚空。
然后是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久久不息。
纪空手的心陡然下沉,冷哼一声:“又是你,韩兄。”
他没有回头,却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他相信自己绝不会出错,因为能与他同样玩出这样漂亮的飞刀之人,除了韩信之外,别无他人。
对方浑身一震,虚空突然变得宁静起来。
然后纪空手便缓缓地回头,看到了一双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睛。
这双眼睛在黑暗之中亮得像是一头饿狼的眸子,泛出一种幽幽的光芒,这光芒中所蕴含的是一种凶残与无情。
“这是韩信的眼睛吗?”纪空手的心中生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在他的记忆中,韩信的眼神总是那么纯真,那么亲切,给他无比的信任。
而此刻韩信的眼里,充斥着无限的肃杀,面对纪空手,他已别无选择,必须要将这位过去的挚友与兄弟置于死地,然后踩着他的尸体,去实现自己追求一生的梦想。
他始终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并没有错。
他选择了以自己的方式去追求自己的理想,本无可厚非,所以不管他怎么对待纪空手,也从不内疚。
正因为如此,此时此刻,他只想着如何杀死纪空手,而没有其他的任何念头。
“我一直认为,在你我之间,还没有发展到非得你死我活的地步,虽然你背叛了我,夺走了登龙图,但我始终认为只要你有足够的理由,我还是能够原谅你的。”纪空手平静地凝视着韩信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竟然泛起一丝酸楚。
“我没有理由,就算有,也不想说,因为我既然有了自己的选择,就不想后悔,所以纪少,希望你不要怪我,无论如何,我都要让明年此时成为你的忌日!”韩信冷冷地道,他自始至终都盯视着纪空手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防范着对方的突然袭击,同时也在寻找对手可能出现的破绽。
“你有权选择。”纪空手笑了笑,“可是我却不能让你来决定我的生死。”他的脸上仿佛多了一层不屑之意,并不认为韩信就有杀死自己的实力。
“到了这个地步,你已经是身不由己。”韩信也笑了,是一种阴冷得让人心中发寒的笑,他的笑让整个屋子里的空气变得肃杀起来。
“是吗?”纪空手不置可否地道,“你认为凭你的实力,就可以置我于死地?”
“我是一个很现实的人。”韩信道。
“这可以看得出来。”纪空手淡淡一笑,如果韩信不是非常现实的人,如果他对功名利禄没有近乎执着的偏爱,又怎会置多年的朋友情义于不顾?又怎么会在自己的背后刺出那无情的一剑呢?
“正因为我很现实,所以我不得不承认,换在平时,我的确没有实力来决定你的生死,但是今天却不同,你已经受了不小的内伤,纵然你全力以赴,也绝对不会是我的对手。”韩信顿了一顿,“我曾经说过,你是我今生最可怕的对手,既然如此,我当然要把握住今天这种难得的机会,绝不去做纵虎归山的蠢事。”
纪空手不得不承认韩信所说的都是事实,可是他不慌不乱,脸上依然是那么平静,缓缓地道:“不知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杀了我,也许是你这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
韩信怔了一怔,他没有想到纪空手的嘴里会迸出这么一句话来,以他对纪空手的了解,纪空手既然敢这么说,当然有这么说的理由,他倒想听听纪空手会有什么高论来说服他。
“你知不知道,我之所以与刘邦为敌,是他先不相信我们,因为当年他为了得到玄铁龟,骗了我们兄弟。还有,他明知陈胜王已死,却还让我们两兄弟暗中潜往淮阴,以至途中被凤五袭击,而关于玄铁龟的消息,我们只告诉了他与樊哙。此外,他借我被项羽所伤之际,又想再次利用我,却暗中给了神农一道指令,要神农在我协助你得到登龙图之后,将我除去。以我对他的感情,以及我个人的实力,按照常理,他此刻正值用人之际,本该大大借重我才是,何以会反其道而行之,非要除去我呢?”纪空手说出了这个让韩信感兴趣的话题。
“或许他看出你并不是一个甘于人下的人。”韩信迟疑了片刻。
“不,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以刘邦的性格为人,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大可以让我去为他争霸天下之后,再想办法除去我,事实就是当年你我寄身乌雀门时,他就曾为玄铁龟而深夜刺探于你我,但不知为何又放弃了。所以我推翻了原来的想法,寻思良久,终于明白了这些都不是他要杀我的原因,他真正欲杀我而后快的原因是怕我们透露他的秘密!”纪空手道。
韩信道:“你和我谈这些东西,是不是想拖延时间?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徒劳无益的事吗?”
纪空手摇了摇头:“你应该了解我这个人,明知是徒劳无益的事,我会去做吗?既然你不想听,那么就请动手吧!”
韩信退了一步,犹豫一下,道:“你说吧!我也很想知道刘邦何以要杀你,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我们本该是兄弟。”
“我应该感谢他,否则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兄弟会是这副嘴脸!”纪空手刺了他一句,这才淡淡地道,“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刘邦之所以非杀我而后快,是因为我是他从人到神这个变化过程的知情者,他的声望能够在义军中短时间内迅速崛起,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当初那个造神的举措。”
韩信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纪空手的推断不错,那么自己的生命岂不也是危矣?因为正是他与纪空手完成了那个造神举措,他也是知情者之一。
“不会的,不会的。”韩信喃喃自语,不住地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我也希望不是这个原因,但只要你用心去想,就会发现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在刘邦的十万大军中,至少有大半的将士是冲着他是赤帝之子才投奔于他的,而且死心塌地,誓死效忠,因为在他们的心中,刘邦既然是神灵之子,当然是顺应天命,理所当然是属于这个乱世的真命天子。假如让他们发现这个赤帝之子只是我们三人一手炮制,凭空胡编的神话,你可以试想一下,如果神话破灭,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纪空手的每一句话都如重锤般敲击在韩信的心坎上,几乎让他承受不起。
“可是他一心只想杀你,却没有杀我之心,可见你的这个想法并不成立。”韩信灵光一现,提出了他的质疑。
纪空手冷笑一声:“因为他心里清楚,以我们二人此刻的实力,让一个劲敌去除掉另一个劲敌,这远比自己同时除掉两个劲敌容易。一旦我死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你,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韩信沉默良久,似乎同意了纪空手的说法,轻叹一声:“其实我心里也一直有这种疑惑,也相信你所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这仍然改变不了我要杀你之心,因为只有杀了你,我才可以借助你的尸体得到我所想要的东西,而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只是提醒了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让刘邦的阴谋得逞!”
他缓缓地举起了一枝梅,狰狞一笑,道:“你受死吧!”脸上一寒,已是满脸杀气。
纪空手淡淡一笑:“你远比我想象中的可怕,也远比我想象中的愚蠢。如果你一上来就动手,只怕我的功力至多只剩五六成,绝对难以抵挡得了你的流星剑式,可是到了现在,孰胜孰负,已难预料。”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韩信笑了,笑得非常自信,“你刚才的对手可是当今天下第一流的高手,就算你受的只是一点小伤,也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复原。”
“是吗?那么你就试试吧!”纪空手脸上露出了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不置可否。
韩信眼芒一寒,一点一点地校正着自己剑锋的角度,当剑芒所指处正对着纪空手的眉心时,这才手腕一振,一枝梅发出一阵淡淡的龙吟之声。
一股有质无形的杀气随着龙吟之声的节奏而涌入虚空,一枝梅剑锋微颤,一圈一圈地向外发出声波,由小及大,向纪空手笼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