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空手知道,身处战火纷飞的乱世,这也许只是一种奢求。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音兄与你都办不了的事,那就没有人可以办得了了,我赵高在此先行谢过了。”赵高突然转过身来,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完全出乎五音先生与纪空手的意料,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惊呼道:“不要!”身形掠起,一前一后掠入亭中。
五音先生较之纪空手先一步入亭,脚尖刚刚点在亭中石板上,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警兆,只觉得自己的身形一沉,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正拉扯着自己下坠。
与此同时,那亭下发出隆隆之响,石板之下竟是一道用尺厚钢板做成的铁闸,正迅速向两边一分。
五音先生人在空中,毫无借力之处,骤见赵高发难,心中的惊怒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啪……啪……”他虽怒却不慌,纵然全力抗衡赵高的旋涡之力,犹能在瞬息之间拍出两掌,击向脚下那如巨兽大嘴般的黑洞。
赵高狰狞一笑,反手一拍,古筝上的数根弦丝陡然弹起,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分射五音先生的五大要穴,同时双手一推,一股若火焰般的杀气紧紧地迫向五音先生的胸口。
换作平日,五音先生并非全无办法,只是他在仓促之间受袭,人在空中,无处借力,敌人又是与自己齐名的赵高,他的确显得有些无奈。更让他感到无法可想的是,他击向洞中的两掌都是欲借反弹之力再求应变,但是这黑洞的深度显然比他想象中更深,竟然借不到力。
无奈之下,他为了躲避赵高这一连串的必杀攻势,只得倒提一口气,反而加速了自己下坠的速度……
“轧……”当五音先生一消失在洞口,钢闸以最快的速度合拢,亭中竟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这一切的惊变只在瞬息间完成,算计精准,显然是经过非常周密的计划,等到纪空手冲入亭中时,他所看到的,已不是那个满脸悲凉、老态龙钟的赵高,而是叱咤风云、飞扬跋扈的大秦权相赵高!
“中计了!”纪空手不得不佩服赵高的表演天赋,也不得不佩服这个计划之周密,赵高显然抓住了五音先生与纪空手的心理,对症下药,果然成功。
“先生怎么样了?”这是纪空手的第二个反应,他听到钢闸“轧……”的一声合上时,心中也为之一跳,感到一股莫大的恐惧漫卷全身。
不过纪空手就是纪空手,他虽然也会上当受骗,也曾有过恐惧的心理,但是他永远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更懂得什么应该先做,什么可以暂时放下。
所以他的离别刀已经出鞘,刀锋所向,正是赵高那亢奋得几乎变形的脸。
“你是一个小人,真正的小人!如果我不说,谁又能想到堂堂大秦的权相,江湖五阀之一的赵高,竟然会做出这等恶心的小人行径?!”纪空手的声音仿佛因愤怒而颤抖,却没有立马动手,他需要冷静,因为他面前的对手是赵高。
“本相没有想到江湖上传言足智多谋的纪空手竟然也这么容易上当,所以此刻的心情着实不错,你既然喜欢骂就多骂几句,本相从来不与即将要死的人计较。”赵高嘿嘿一笑,似乎为自己的杰作感到得意,毕竟自己的对手是五音先生与纪空手,在此之前,他并无把握。
“我之所以会上当,其实不是我笨,实在是你太过无耻了。不过你也未必就赢了,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活生生的纪空手。”纪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让自己的心情归于平静。
“本相现在想来,刚才的举止实属不智,的确不该是本相这等身份之人所为。可是本相也是无奈之下才作出这种选择的,这似乎怪不得本相吧?”赵高近乎是厚颜无耻地说着他自以为得意的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脸上带着几分神经质般的笑意,好生恐怖。
但让纪空手感到恐怖的,不是赵高的笑脸,而是赵高的武功,身为五阀之一的赵高,绝对是当世之中可以排名前十位的高手,就算是五音先生与之一战,只怕也毫无把握,更别说是出道江湖才数年之久的纪空手了。
饶是如此,纪空手依然没有绝望,反而是信心十足。他是一个连神灵都不信的人,又怎会去迷信那个排名呢?他更相信一个人的智慧、实力,以及临场应变的能力,还有必不可少的自信与勇气,有了这些,他已无畏。
无畏并不表示莽撞!一味地逞强,绝对不是纪空手的行事风格,何况这一战已不仅关系到他自己一个人的生命,他还必须承担起五音先生的生死大计,心中顿有如履薄冰之感。
“照赵相的逻辑,你的所作所为倒像是我们所逼的啰?”纪空手语带调侃,看似悠然,其实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定在赵高身上。他已作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在机会到来之时发出最凌厉的一击。
“正是如此。你与五音先生都非寻常之人,若要对付你们,只有用非常手段。本相曾经仔细地琢磨过你们,发现你们最大的弱点就是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也就是说,你们都同情弱者,唯有以此为饵,方可让你们掉入这个圈套之中。”赵高显然识破了纪空手的企图,气血一凝,杀气溢出,古亭数丈之内气压剧增,空气在刹那间变得沉闷至极。
纪空手的手心渗出了丝丝冷汗,只感到赵高虽然随意一站,却如一孤傲挺立的高崖,气势之强,让人根本无法寻到他的破绽。
纪空手的手心微紧,牢牢地握住手中的刀柄,道:“既然我已在你的控制范围之内,那么你还等什么呢?就请动手吧!”
“我不急。”赵高的眼芒陡然一寒,道,“因为有人比我更急。”
他的确是说了一句大实话,纪空手无论再怎么冷静,他都必须牵挂到五音先生的生死,因为他不如赵高这般无情。
他只有抢先出手!
纪空手对武道的理解,从来就没有一定之规,总是信手拈来,兴之所致,随意发挥。他这种打法注定了只有后发制人,讲究的是后发先至,如果让他先行出手,只怕未必尽如人意。
赵高似乎对纪空手有过研究,所以他看到了纪空手的破绽。只要纪空手一出手,他几乎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胜券在握。
“你的剑法中似有流星剑式的痕迹,虽然你的内功心法以及对攻防的理解力远胜于冥雪宗的任何高手,但不可否认的是,你的剑法的确是从流星剑式中演化而来的。”项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目光中的阴冷之气已令场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寒而栗。
韩信微微一笑,道:“不错,这剑法的确是来自于冥雪宗。”
他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哗然,只有项羽反而松了口气:“学自何人?”
“凤五。”韩信不慌不忙地道,“我初出江湖时,曾被凤五挟持至凤舞山庄,偶尔见他使过几次这种剑法,所以才偷师学艺,学得似是而非。”这本是他与刘邦商量好的答话,只有这样说,才可以尽去项羽的疑心。
果不其然,项羽点点头道:“你无师自通,还能学得这剑式的一些精髓,可见你的习武天赋异于常人,难得的是你并不拘泥于形式,敢于加入自己的东西,使得这一路剑法使来,已远在流星剑式之上。”
项羽不愧是五阀之一,点评得中规中矩,丝毫不差,顿令韩信佩服之下,更添了几分小心。
“你能为我去一大敌,功劳不小,我寻思着给你一些奖赏,你看如何?”项羽似是无心地说起,其实眼睛直盯着韩信有何反应。
韩信忙道:“我只是一个无根的浪子,借着一个偶然的机会才杀了卫三公子,有何功劳可言?”
项羽看了刘邦一眼,道:“沛公意下如何呢?”
刘邦道:“此事全凭大将军做主,本公并无异于议。”
“他既是你军营中人,我自然还需听听你的意见。”项羽笑了笑。
“韩信与本公只是旧识而已,本公起事之前,曾经得他相助,此次能在关中遇上,也是有缘,所以才接入军营奉为上宾。”刘邦缓缓说道,“在本公的眼中,他乃是人中龙凤,刘邦有何德何能,敢将他收入门下?真正惭愧。”
他的话里似有无限遗憾之意,极是痛惜,项羽听在耳里,不由暗喜道:“原来他不在你的帐下效命。”随即转向韩信道:“这么说来,你杀卫三公子只是仗义出手,拔刀相助,这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韩信恭声道:“大将军过奖了,这只是我应尽的本分。”
项羽有心提携于他,沉思良久,方道:“以你的才能,正可在这乱世之中大显身手,若是埋没了实在可惜。如果你不嫌弃,何不投身军营,为我所用,你我一同追求荣华富贵?”
他既有意使韩信脱离刘邦,以绝后患,当然想好了一番说辞,这样既不让刘邦疑心,又能打动韩信的心思,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其实早在刘、韩二人的算计之中。
“若能投靠大将军,实乃韩信的荣幸,只是我久走江湖,思乡心切,想先回淮阴看看,然后再来为大将军效命。”韩信装出一副十分感激的样子道。
项羽哈哈一笑,道:“你既思乡心切,何不衣锦还乡?我便报请楚王,封你做个淮阴侯,让你风光风光。”
韩信大喜,当即磕头谢恩:“若能如此,那实是再好不过了。”他说这句话时,倒是出于真心,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只凭项羽一句话,自己竟然封侯拜相,这委实是天上掉下馅饼来,就连刘邦也感到意外。
项羽有心要笼络韩信,微微一笑,道:“这原是你应得的赏赐,无须客气,在别人的眼中,你既无军功,又无作战的阅历,当然不在此位之列。但在我的眼中,你杀得卫三公子,胜似杀敌十万,单单凭此已足可让你封侯。”
当下重新设宴摆酒,饮至天将渐晚,刘邦便要告辞,项羽道:“此次沛公先入关中,这关中之地,从此便随刘姓了,我在此先行向沛公道贺。”
刘邦知他是在试探自己,当下忙道:“大将军又在说笑了,刘邦何德何能,敢居关中这富庶之地?假如真要封王,本公但求能得巴、蜀、汉中三地,此心已足。”
项羽道:“巴、蜀道路险恶,民风强悍,乃穷山恶水之地,何以沛公不居关中,却要去那蛮荒之地?”
其实早在今日鸿门设宴之前,项羽与范增疑心刘邦将要占有天下,根本就没有打算让刘邦称王关中,照原有的意思,项羽是想除掉刘邦,以图一了百了,孰知刘邦不仅洗清与问天楼之间的嫌疑,而且反显忠心,根本让项羽难起杀心。
既然杀不了刘邦,自然也难违原来的约定,可是若让刘邦在关中称王,项羽又实在不甘心,所以范增献计道:“巴蜀亦属关中地区,道路又十分险峻,纵然到时刘邦造反,只要派人死守几处要道,便可拒敌于关中之外。”
项羽觉得此计甚妙,只是难于向刘邦启口,这时见刘邦主动提出,心喜之下,倒去了一个难题。
刘邦微微一笑,道:“本公先入关中,已经被人所忌,是以才会传出本公与问天楼勾结的谣传。而事实上本公一入关中,不敢有丝毫私心,每到一地,都造册登记吏民,封存府库,恭迎大将军的到来。便是这般,尚且有人生事,本公唯有自动进入巴蜀,方才尽去嫌疑。”
项羽尴尬一笑,道:“沛公的忠义,我是深信不疑的,区区谣言,还请勿要放在心上,你我还是依照原先的约定,才可让我不失信于天下。”
刘邦道:“正是因为不让大将军失信于天下,本公才会想到入居巴蜀,倘若大将军不允,本公愿意放下刀枪,归隐山林。”
他一再坚持,项羽佯劝几句,终于允准。经过了此事之后,项羽疑心尽去,对刘邦的忠心深信不疑。他却不知,刘邦之所以自请进入巴蜀,看似避嫌,实则大有用心。
刘邦深知,在目前这种形势下,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而在项羽已生猜忌的情况下,远走巴蜀乃是最佳的选择,这样一来,项羽自忖有天险可依,自然就不会注意到他的动态,有利于他休养兵马,发展壮大;二来可以趁机摆脱项羽的控制,保存实力,让项羽的军队与各路诸侯相争,最终能达到敌消我长的目的,而关键的一点,还在于登龙图所示的地形,正在这巴蜀境内。
这也是刘邦唯一可以在今后几年内与项羽一争长短的本钱,所以刘邦远走巴蜀,正是深谋远虑之举,他又何乐而不为之呢?
当他率队离开鸿门之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一路行至戏水之畔,方听得张良微微一笑,道:“恭喜沛公,今日鸿门之行,逢凶化吉,从此问鼎天下,指日可待。”
刘邦知道瞒他不过,带着几分得意道:“本公也没有想到一切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也许这是天意吧。”
“天意固然重要,但人为是成功的保证,否则一切也就无从谈起了。”张良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异样的色彩,“不过我思之再三,觉得沛公此计尚有一个不小的破绽,虽然暂时无忧,可是时间一长,终成大患。”
“你说的是韩信?”刘邦望望四周,压低了嗓门道。
“此人过于热衷权势,追求功名,只怕不是可以信赖之人,这一点还请沛公三思。”张良若有所思地道。
“本公又何尝不知呢?不过就算他心有反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况且本公只是希望他封侯之后,势力大增,这样便可吸引项羽的注意,以利我们更好地积蓄力量,又不寄望他能在争霸天下时助我一臂之力。”刘邦似乎很有把握。
“我想信沛公既用韩信,自然有用韩信的道理,所以我对这一点并不十分担心。我真正担心的是,虽然我们进驻巴蜀有百利,但也有不利于我们的因素,因为那里本是知音亭的根本地所在。”张良提出了自己心中的问题。
“说下去!”刘邦知道张良既然说起知音亭来,一定有他的道理,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身负重任的刘邦,必须采纳众之所长,以决定未来数年时间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