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会用这样一套其貌不扬的酒器,原来还有这么多的讲究。”龙赓轻尝一口,顿觉回味无穷,便知陈平所言非虚。
纪空手放下酒杯,道:“陈兄乃夜郎国三大家族之一的家主,名门之后,自然讲究,否则夜郎王也不会将款待三方来使的重任交给你了。对酒之一道,我无知得很,更想知道你对这三大来使是怎样安排的?”
陈平微微一笑,道:“这一点还请纪公子放心,这里既是我的地盘,当然可以做到心中有数。我刚才出去,就是加派人手,对卞白他们所居的挂云楼实行昼夜监视,而且通知了本地各方人士,要求他们一旦发现有外地人出没,必须在第一时间内向我通报。所以我相信,只要卞白还有同伙,最迟不到明天就可以让他们现出形来。”
纪空手相信陈平有这样的能耐,不过他担心以李秀树的心计,肯定早有安排,如果稍有纰漏,让他们杀了房卫,那么对纪空手来说,这一趟夜郎之行也就算是空跑一趟了。
只是,纪空手为什么要如此看重房卫的性命呢?房卫只不过是刘邦派来的一个棋王,难道他的生命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除了陈平与龙赓之外。
“我看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纪空手沉声道,“这通吃馆内人员复杂,除了大厅的那些下三流赌徒之外,持千金券进入万金阁的赌客只怕就不下一百来号人,其中必定有李秀树布下的杀手,我们千万不可大意。”
陈平神色一紧,道:“这一百来号人的身份我们都做过了调查,并未发现有可疑的人物出现,倒是来自于本国的几位王公贵族和邻国的一些贵宾,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没敢调查。”
纪空手眼睛一亮,道:“据我所知,这李秀树虽然是北域龟宗的宗主,同时也是高丽国的王公大臣,他会不会利用这种身份将自己的手下混入这些王公贵族的随从当中,阴谋破坏呢?”
陈平沉吟半晌,突然惊道:“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来。你还记不记得,当你与漏卧国的灵竹公主对赌的时候,我刻意看了一下灵竹公主身后的一大帮随从,的确是有几个陌生的面孔。”
“你怎能认出这些随从的生熟呢?”纪空手奇怪道。
“这漏卧国相距金银寨不过两三百里的路程,灵竹公主又一向喜欢豪赌,所以一年总有几个月要待在这万金阁里。一来二去,自然也就认识了。”陈平的眉头皱了一皱,“不过她这次来,的确与往日有所不同。以前她在金银寨里有自己的飞凰院,每次来赌,吃住都在那里,可是这一次她却提出要住在我们通吃馆内,我不好拒绝,就将她安置在临月台。”
“哦,竟有这等事情?”纪空手精神一振,“她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陈平想了一想,道:“应该是半月前,这举办棋赛的消息一传出,她就来了,这的确是有些巧合。”
“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而是人为安排。”纪空手微微一笑,“也许这灵竹公主正是我们要找的人,虽然我赢了她的钱,有些不好意思见她,但是偶尔拜访一下她,也未必就放不下脸来。”
“你真的想去临月台?”陈平道,“那里的防卫都是她的手下负责的,只怕你连大门都未必能进。”
“她不让进,我就自己进去。”纪空手笑了,“夜探深闺,岂不妙哉?相信龙兄也与我有同样的兴趣。”
“不错。”龙赓笑道,“美女我见得多了,却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公主,偶尔见识一下,倒也新奇。”
“你们真的要去?”陈平问道。
“当然。”纪空手与龙赓同时答道。
“那好。”陈平一咬牙道,“不过你们千万小心,如果灵竹公主真的与李秀树勾结一起,这临月台就无异于是龙潭虎穴,弄出事来,连我也帮不了你们。”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他贵为夜郎国的世家家主,却不能对灵竹公主有半点怠慢,稍有不慎,不仅可能影响到夜郎国与漏卧国的邦交,甚至有可能爆发两国之间的战争。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在夜郎国相邻的七八个小国中,一向战火不断,这些国家大多是由一个民族组成,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民族间产生的仇恨随着国家的建立也就衍生成了国恨,从而很容易爆发战争。
陈平当然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国家陷入战火之中,更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万千百姓饱受战争带来的痛苦。所以,他不得不向纪空手与龙赓提出警告。
“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连累到你。”纪空手理解陈平的苦衷,微微笑道,“你应该对我们抱有信心,李秀树也许真的可怕,但若是由我们二人联手,只怕能胜过我们的人已经不多了。”
“不是不多,而是没有。”龙赓纠正了一句,在他的脸上,充满了十足的自信。
“既然如此,就让我再来敬二位一杯。”陈平斟上酒道。
“陈兄既然不胜酒力,就不要再勉强了。”纪空手笑道。
“什么?我不胜酒力?”陈平的脸色突然一变。
纪空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想定是此酒的酒性特大,否则你的脸怎会红成这样?”
“不可能!”陈平惊道,“这黑泥瓷杯装上葡萄酒,除了味道甘醇之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怎么喝也不上头,我的脸又怎么会红呢?”
龙赓大吃一惊,微一运气,突然间脸色巨变。
“我中毒了!”龙赓的脸色极为难看,手已紧紧按在了剑柄上。
陈平的眉锋一跳,压低嗓音道:“我也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纪空手提出的问题也正是龙赓、陈平心中所想,对于他们三人来说,其内劲已足以让他们对付一般的毒素,而且有人下毒,必有征兆,以他们的目力,不可能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无论是酒,还是下酒的小菜,都不可能有毒,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这三人中,谁也不可能下毒,也没有下毒的动机。就算他们三人中有人下毒,也不可能逃过另外两人的眼睛。
但是,既然无人下毒,这毒又是从何而来?
铁塔之上,出现了死一般的静。
龙赓与陈平的脸色已如一片红霞,艳丽得可怕。他们只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发软,一点功力都无法提聚,就算此时来个普通的武者也能将他们置于死地。
“你难道没事?”龙赓与陈平看了纪空手一眼,诧异地道。
“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纪空手眨了眨眼睛,然后大声道。
陈平与龙赓顿时明白了纪空手的用心,既佩服纪空手的反应之快,又担心这个骗局终究会被人识穿。下毒者既然如此煞费苦心,当然是有备而来。
不过,他们的身边幸好还有一个陈左。这里既是他们的地盘,只要一道命令,这铁塔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就可以变成最安全的地方。
“陈左。”陈平不敢犹豫,叫来了十丈之外的陈左。
“老爷有什么吩咐?”陈左似乎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哈着腰道。
“凑耳过来。”陈平贴着他的耳朵叮嘱了几句。
“是。”陈左站起身来,却没有动,连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
陈平诧异地盯着他道:“怎么还不去?”
“老爷,我不能去。”陈左微微一笑。
“为什么?”陈平话一出口,忽然心头一沉,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这毒是我下的。”陈左非常平静地道,“这位纪公子虽然装出一副没中毒的样子,可是我心里清楚这胭脂扣的厉害,当然不会相信他真的没有中毒。”
“胭脂扣?”三人同时呼道,显然没有听过这种毒的名称。
“是的,这毒的名字就叫胭脂扣。中了此毒之人,他的脸就会红得像胭脂一般,所以才会有这样一个让人心动的名字。”陈左淡淡一笑,道,“不过你们可以放心,中了这种毒,绝对不会丧命,它只会让你们无法提聚内力,而且三日之后,无药自解,对你们的功力一点都没有损害。”
“我能不能问一句,这毒是怎么下的?何以会下得这么高明?”纪空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有一股莫名的怒意。
“如果我换作是你,也会这样问的,因为谁也不想糊里糊涂地就着了别人的道儿。”陈左得意地点了点头,“好吧,我就告诉你。”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香!怎么会这么香呢?难道你们都没有闻到这花的香味?”
纪空手的脸色变了一变,他当然注意到了这沁人的花香,更看到了铁塔边上的似锦繁花,当时还觉得很香,所以就多吸了几口,难道这是一种花毒?
“这些花没有毒。”陈左一句话就推翻了纪空手心中的猜疑,“不过,在这些花中,有一种名为情人刺的花,却很有意思。”
“情人刺?难道这种花香有毒?”纪空手问道。
“情人刺连花香都没有,又怎么会有毒呢?”陈左笑道,“但它的根部每到月出的晚上,就会散发出一种很淡很淡的气体,这种气体一旦与一种名为伤心树的树味接触,就有可能变成一股毒气,无色无味,却能禁锢人体内的功力。”
“我们就是中的这种毒?”纪空手看了看四周,道,“可是伤心树在哪里?我倒想见识一下。”
陈左踱步来到铁几旁,拿起那个送上酒菜的托盘,道:“这个托盘就是用伤心树的木制成的,你们说,这种下毒的方式是不是很妙?是不是很绝?”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我想了这么久,却想不出你如此做的理由。”陈平摇了摇头,眼中喷出一股怒火,恨不得将陈左吞噬,“我待你一向不薄,而且委你重权,让你掌管我陈家的财库,你何以要背叛我?”
陈左的神色为之一黯,脸上闪出一丝痛苦的表情,低下头道:“老爷,你能不能不问?”
“不能!”陈平大声喝道,强撑身体站了起来,谁知脚下一软,重新跌坐凳上。
就在这时,一声浅笑响起,自塔门外走进一个人,纪空手抬眼看去,吃了一惊,似乎没有料到来者竟是灵竹公主。
在灵竹公主的身后,跟着七八个人,人人都身着玄衣,腰间鼓胀,显然都携带着兵器。这些人的太阳穴高高隆起,无一不是内家高手,大有杀气。
“在这位公主身后的那位老者,就是李秀树。”龙赓压低嗓门道。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就算对方不下毒,以敌人的实力,他们也未必就有胜算。
陈左来到灵竹公主面前,恭身行礼之后,乖乖地退到一边。
灵竹公主缓缓前行,来到铁几之前,对着陈平道:“本公主听说你们欲至临月台找我,不知有何要事,所以就自己赶来了,却不料你们连最起码的礼仪都不懂,竟然不起身相迎,这可太令本公主失望了。”
陈平望着灵竹公主笑靥如花的俏脸,微微一笑:“漏卧国与我夜郎关系一向不错,灵竹公主又是一个聪明人,希望你不要受人利用,凡事还须三思而行。”
“受人利用?”灵竹公主哑然失笑,“没有人利用本公主,本公主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完成我父王当年的一个承诺。”
陈平惊奇道:“一个承诺?对谁的承诺?”
灵竹公主冷笑一声:“你是谁?本公主难道还要回答你的话吗?”
“你不用回答,其实我们也知道,当年漏卧王为了与几位兄长争夺王位,曾经得到过高丽国李秀树的大力支持,最终才能登上王位,所以漏卧王为了报恩,许下重诺。”一个声音冷冷地道,正是纪空手。
“原来是你!”灵竹公主眉头一展,显然这才注意到纪空手。
“是我,一个运气不错的人,所以才能赢得公主的一万金赌码。”纪空手面对强敌环伺,似乎丝毫不惧,反而调侃起来。
灵竹公主的美目闪了一闪,道:“你究竟是谁?何以会与他们搅到一起?”
纪空手似是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陈左,不由心中暗道:“难道说陈左没有听到我们的谈话,不知我的真实身份?抑或他知道了,却没有告诉公主?”
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但纪空手已经没有时间去判断,他笑了笑,道:“我叫莫痴人,一个行商而已。”
“莫痴人?”灵竹公主在嘴上念了两遍,突然笑道,“这只怕不是你的真名吧?”
纪空手并不吃惊,沉声道:“公主猜得一点不错,在下姓左名石,乃是一名浪迹天涯的刀客,有幸在此得遇一代剑侠龙公子,是以才月下把酒,共论武道。”
“左石?”灵竹公主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回过头来,却见李秀树一脸悠然,摇了摇头。
铁塔之上顿时出现了一刻难得的宁静。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因为灵竹公主的芳心已乱。因为她是一个情窦已开的少女,更因为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像纪空手这样的男人,当纪空手拒绝与她再赌一次的请求之后,她的芳心里便留下了这个男人的影子。
这怪不得她,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见到过如此有魅力的男人。她所见到的男人,无不对她百依百顺,唯命是从,是以在她的心里,认为男人很是没劲。
当她见到纪空手时,这才懂得,原来男人也能如岩石般坚硬,男人也能若孤松般狂傲,男人也能像大海般包容,男人也能让自己心动……在她少女的情怀中,已经深深地烙上了纪空手的身影。
纪空手的出现显然打乱了灵竹公主与李秀树的计划,按照他们事先的计划,下毒成功之后,李秀树将对陈平与龙赓实施控制,然后在棋赛举行之际,让陈平在大庭广众之下输给卞白,从而堂而皇之夺得铜铁的贸易权。这一计果然毒辣,避免了意外情况发生,比及刺杀房卫、习泗更见成效。
纪空手三人显然没有料到李秀树会有这么一手,一着算错,是以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不过纪空手的心中依然未乱,对他来说,这不是绝地,自己也还没有身处绝境。
因为他依然自信!
灵竹公主深深地看了纪空手一眼,一抹红晕随之飞上脸颊,幸好这只是在月夜中,无人看清,否则只要是明眼人就不难看出她对纪空手的这番心思。
“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你离开,你会不会走?”灵竹公主说出这句话时,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接着她便听到了李秀树在身后传来的咳嗽声。
“不会。”纪空手淡淡一笑,“因为我已把他们当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