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不愧是一代王者,聪明绝顶,一猜即中。我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个消息,是因为我深知,这对你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一旦错失,你必将终生后悔。”纪空手淡淡一笑。
刘邦心神一凛,拱手道:“倒要请教。”
纪空手双手背负,踱步于花树之间,缓缓而道:“以项羽现今的实力,辖九郡而称王,手中拥有强兵百万,假如蓄势待发,可谓天下无人能敌。虽然你与韩信发展极速,已隐然形成了抗衡项羽的能力,但若真正交锋起来,最终的败者只能是你们,而不会是项羽。对于这一点,相信汉王不会否认吧?”
刘邦的眼芒飙射而出,与纪空手的目光在虚空相对,沉吟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若双方正面交击,本王的确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
纪空手续道:“不能正面交击,就唯有用奇。兵之一道,有正有奇,善谋者用之,可以奇中有正,正中有奇,绝不拘泥于是正是奇,既然只能用奇兵出师,那么西楚伐齐,就是你不容错失的最佳良机。”
“你说得很有道理。”刘邦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但是本王更想听听你对天下大势的剖析,为何此时出兵,就是本王的最佳时机呢?”
纪空手追随五音先生多时,耳濡目染,对文韬武略也已精通一二,加上有夜郎王与陈平的临时指点,使得他对刘邦提出的这个问题并不陌生,胸有成竹地道:“项羽虽然兵雄天下,但是却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也许就一场战争而言,他的确是天下无敌,但若在不同的地点发动两起战争,项羽显然还没有这样的准备,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你汉王的数十万大军;其二,就军事储备与供给来看,项羽挟九郡之人力财力,富甲天下,但是他的军队人数已过百万,虽然在短期作战中,这个弊端还不能凸现出来,然而一旦战争形成相持,那他的军需供给将是最大的问题;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项羽假奉怀王为义帝在前,然后又将其杀之于江南,已经背负不义之名,而汉王你若出兵,却师出有名,既可放檄天下,借为义帝复仇之名讨伐项羽,又因这关中本是你应得之地,出师收复,亦无可厚非。”
这精辟的分析出自于纪空手、夜郎王、陈平、龙赓四人的智慧,自然是非同小可,使得刘邦一听之下,神情肃然,显然非常欣赏纪空手的观点,连连点头道:“陈爷人在夜郎,却心怀天下,若非如此,又怎能对天下大势剖析得如此清晰分明?不过,就算本王有心出兵,但我大军之中兵器奇缺,库银空虚,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徒呼奈何。”
纪空手道:“铜铁贸易权即使到了汉王手中,只怕也需一年时间才可造出足够的兵器,远水救不了近火,不提也罢。但是就算兵器充足,粮饷依然还是个大问题,以汉王的才识,应该心中早有筹划才对。”
刘邦心中一惊,抬头看了纪空手一眼,道:“你所料不差,本王此次夜郎之行,虽然有夺得铜铁贸易权之意,但更主要的目的,是要找一个人。”
纪空手惊道:“不知谁有这般大的面子,竟劳烦汉王大驾,千里相寻?”
刘邦摇了摇头,苦笑道:“本王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正想向陈爷求教。”
纪空手的脑中灵光一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忙道:“夜郎虽小,终究有人口数十万,要想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寻找一个不知名姓的人,无疑等同于大海捞针,只怕在下也是有心无力。”
刘邦沉声道:“不,此人若是陈爷不识,那么这世上就根本没有此人的存在了,因为本王要找的人,应该就在陈爷的门下。”
纪空手怔了一怔,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本王虽然来到夜郎不过三五日,却对贵国的一些情况已经熟记于心。夜郎国虽然立有储君,但真正操控国事大计者,非三大家族莫属,而你们陈家正是其中之一,是也不是?”刘邦很有把握地道。
纪空手道:“的确如此,夜郎陈家主管的就是对国内铜铁的勘探、开采、贸易等一系列繁琐之事,难道汉王需要这样的人才?”
“正是。”刘邦迟疑了片刻,“如果陈爷能为本王寻得一位这种勘探开采方面的人才,那本王实在感激不尽。”
纪空手心里已经明白刘邦此行夜郎的真正目的了。对于刘邦来说,他对铜铁的贸易权并非如纪空手想象中的那么热衷,更希望的是开掘出登龙图中的宝藏。唯有如此,他才会在与项羽抗衡的力量上重重地添上一笔,从而使得他在争霸天下的道路上走得更加沉稳,更有把握。
但纪空手的脸上却佯装迷糊,眼中满是狐疑:“难道找到此人,汉王就可以解决兵器与粮饷奇缺的问题吗?”
刘邦犹豫了片刻,点头而道:“我虽然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但至少相信可以改变我们目前困难的处境。”
这是他在与纪空手之间第一次用到“我”这个字眼,而没有以“本王”自居,这说明在这一刻间,刘邦的心思全放在了寻找此人的事情之上,而且第一次没有将纪空手当作外人看待。
这似乎说明,他已开始相信纪空手装扮的陈平!但纪空手并不因此而窃喜,他心里清楚,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刘邦的眼里,眼前的这个“陈平”实在让人感到惊奇,听了他刚才那一番思路清晰的见解,刘邦已经将之归类于天才之列。
他喜欢天才,更喜欢利用天才,只有将每一个人才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他才能体会到驾驭人才的那种快感。
当他的眼睛再一次与纪空手相对时,纪空手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淡淡的笑意。
“其实你要找的人已经来了,只要你用心去找,他就存在。”纪空手笑得有些古怪。
刘邦微微一怔,看了一眼龙赓,然后重新望向纪空手:“你不会说的就是你自己吧?”
“我说的正是我自己,论及勘探开采之术,天下间除了我夜郎陈家,还有谁敢称第一?”纪空手非常自信地道。
刘邦身体一震,眼芒在纪空手的脸上缓缓扫过,沉声道:“你真的愿意相助本王?”
纪空手道:“这是毋庸置疑的。”
“原因何在?”刘邦信奉“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这句老话,他始终相信,在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只有相互利用的关系。除此之外,都是狗屁。
“因为我助你,不仅是帮助我自己,更是为了我夜郎国不遭灭国之灾,百姓免受战乱之苦。”纪空手一脸肃然,神情沉凝,显得郑重其事。
“说下去,本王很想听一听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刘邦如此说道,他需要时间来揣度纪空手的心理,更想从纪空手的谈话中作出判断,因为他从来不会轻易地相信一个人。
纪空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缓缓接着道:“在项羽、韩信与你之间,能够一统天下者,世人大多看好项羽,而我却不然。在我的眼中,能够成为这乱世之主的人,唯有你汉王!有一句话叫作‘得民心者得天下’,纵观你进入关中的所作所为,能够体恤百姓,收买民心,深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不与项羽力拼,懂得忍让之道,果断从关中撤兵,退守巴蜀,显示出你深谋远虑。不仅如此,为了向项羽表示你绝无东进的意图,不惜在进入巴蜀之后烧毁栈道,去其疑心,为自己日后出师赢得足够的准备时间。凡此种种都证明你不是甘居人下的池中物,而是遨翔于九天之外的真龙。我只有尽心尽力地帮助你夺得天下,才可以在你一统天下的时候为我夜郎换来永久的太平。”
“如果你看错了呢?万一得天下者不是本王,而是项、韩二人中的一位,那你这样相助于我,岂非给夜郎带来了无穷后患?”刘邦似是在提醒他。
“我相信自己的眼力,更相信汉王的能力。我夜郎陈家除了经营铜铁之外,也涉足另一偏门生意——赌!所以我情愿拿自己与国家的命运来一次空前未有的豪赌,纵是输了,我也无怨无悔!”纪空手坚定地道。
刘邦的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色彩,久久没有说话。沉吟半晌之后,这才抬起手来,伸向纪空手,道:“假如你真的愿意陪我赌上一赌,你我就击掌为誓!”
纪空手与之互击三掌,“啪啪啪”三声掌音,在静寂的月夜中显得是那么清脆,那么响亮,仿佛是纪空手此刻心情的一个写照。
纪空手心里明白,从这一刻起,自己心中的那个计划终于迈出了坚实的一步。这一步踏出,就再无回头,只能义无反顾,永远地走下去。
“明天的这盘棋,看来我是必输无疑了。”纪空手笑了笑。
刘邦却没有笑,只是冷然道:“其实就算你今夜不来,明日的棋你也赢不了!”
纪空手的脸色变了一变,道:“汉王可以认为刚才陈某是在胡言乱语,但陈某却对自己的棋艺一向自信!”
刘邦道:“论及棋艺,你的确已是天下无敌,但当棋局成为一盘赌局时,它的内涵就远远超出了棋艺的范畴,真正可以决定胜负的,不是棋艺的高低,而是棋艺之外的其他东西。你是聪明人,相信不难理解我话里要表达的意思。”
纪空手心中一凛,这才知道刘邦之所以没有让房卫离开夜郎,是对明日的棋局抱有信心。不过,纪空手此刻虽然对棋局的胜负已不看重,却很想知道刘邦会采用怎样的手段在大庭广众之下赢棋。
刘邦显然看出了纪空手心中的疑虑,淡然一笑,道:“这其实很简单,本王在你的身边安插了一个人,然后用上了苗疆的种蛊大法。在你明日弈棋的那数个时辰之内,只要本王驱法施为,你的心智就会完全被我控制。”
纪空手只觉自己的头脑“轰……”的一声大了数倍,在那一刹那,他只感到全身一片冰凉。
娜丹公主竟然是刘邦的人!这是纪空手万万没有料到的——
娜丹公主十分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刘邦得知自己人在夜郎,又与陈平、龙赓相处一起,以他的聪明,不难看出自己等人要打的主意!如此一来,自己精心布下的计划竟然因一个女人而前功尽弃——
这的确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对纪空手来说,不仅残酷,而且让人心痛,因为他已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上娜丹了。
然而,纪空手就是纪空手!
无论他的心里是如何震惊,如何痛苦,但脸上依然带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悠然而镇定,让人无法捉摸其内心。
“你在想什么?”刘邦为纪空手的沉默而感到奇怪。
“我感到有些震惊。”纪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你安排在我身边的人是娜丹公主,我将会为我的朋友感到难过。”
刘邦的眼睛为之一亮,道:“想必你指的这个朋友就是左石吧?”
“不错。”纪空手的心里虽然十分紧张,但在事情没有确定之前,他依然按着自己的计划行事,“他是我陈家的世交,原也是夜郎的一门望族,后来遇上了一些变故,这才隐居山林,不为世人所知,但他的武功超群,为人仗义,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刘邦陡然问道:“听说他最擅长的武功是一种飞刀,在与李秀树的手下决战时,曾经力克强敌,威风八面。”
纪空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知道刘邦人在七星楼中,消息却并不闭塞。不过,他早已料到刘邦会有此问,所以不慌不忙地答道:“他家传的武功绝技就是飞刀,刀一出手,例无虚发,堪称武道中的一绝,我实在想不出江湖上还有何人的飞刀能比他使得更好。”
“也许有一个。”刘邦的眼芒紧紧地盯住纪空手的眼眸。
“这似乎不太可能。”纪空手摇了摇头,将信将疑,“陈某自认己将家传绝学刃影浮光修至化境,但仍无法与左家刀法相提并论。”
刘邦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十分怪异的神情,缓缓而道:“本王没有亲眼看到过左石的刀技,但却领教过那个人的飞刀。那人的刀在手,不动已能震慑人心,一动必是惊天动地!你说的这个左石,只怕难以望其项背。”
纪空手的心陡然一跳,似乎没有料到刘邦竟会如此高看自己,脸上佯装神往,道:“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倒真让人不敢相信。”
刘邦肃然道:“他的名字就叫纪空手,相信你对这个名字不会感到陌生吧?”
纪空手惊道:“莫非就是在登高厅中将胡亥与赵高戏弄于股掌之间的纪空手?”
他的表情逼真,一脸惊羡之色,夸起自己来着实卖力,令刘邦真假难辨。
刘邦轻叹一声:“他岂止可以将胡亥与赵高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连当今天下风头正劲的三位英雄豪杰也一一栽倒在他的手里,可是奇怪的是,此次夜郎举行的棋王大赛这般热闹,倒不见了他的踪影。”
“他若是真的到了夜郎,那我可得亲自去见他一见了。”纪空手道,“毕竟在这个世上,能让汉王、西楚霸王、淮阴侯三人都有所忌惮之人,必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其心智之高,只怕难有人及。”
“的确如此。”刘邦悠然一叹,“本王这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看走了眼,将他当作了敌人而不是朋友,致使他成了我心头最痛的一块心病。他一日不死,只怕我今生永难安宁。”
提起纪空手,刘邦思绪如潮,回到了过去的回忆之中。在他的脸上,神色数变,阴晴不定,流露出一股莫名惊诧的神态。
而纪空手的心里,此刻却放松了不少。从刚才刘邦的话中,他听出娜丹似乎还没有将自己真实的身份说出,这让他心生几分惊奇。
“如果说娜丹真的是刘邦方面的人,那么她就没有必要为自己隐瞒身份。”纪空手心里这样想着。
但从纪空手与娜丹认识的过程来看,的确存在着一些人为的安排,否则绝不至于有这么多的巧合。更让纪空手心生疑虑的是,娜丹贵为苗疆公主,却为了萍水相逢的自己而献出了宝贵的初贞,这本身就透出了一种诡异,让人不得不怀疑起娜丹的居心来。
想到这里,纪空手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不由一阵一阵地抽搐,产生了一种如针刺般的剧痛。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渐渐爱上了娜丹,却没有料到自己所爱的人,却是睡在身边的一条毒蛇,这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