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刀一出,他的眉心不由一皱,这自然逃不过刘邦的眼睛。
这只能说明纪空手的内伤极重,已到了不能妄动真气的地步,这对刘邦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剑锋再颤时,化入虚空,在它所消失的地方,内陷出一个黑点,一道裂缝,转眼之间,却变成了一个不断内旋扩张的黑洞。
“这就是问天楼的镇阁奇学有容乃大,当年你在霸上对我父子俩用计,家父为了能让我将来在项羽的流云道真气下不败,死前忍着经脉寸断之苦,将功力传于我。想不到因果报应逼我真正使此招的人不是项羽反而是你!现在你能死在这一式之下,也足以瞑目了。”刘邦狰狞的笑声仿佛来自于九幽地府,透出一股张扬的杀意。
吞噬万物的黑洞在扩张、吸纳,空气、雨点、沙石、乱流,全被一股力量牵引,为黑洞所吞噬,唯一不动的是纪空手的飞刀。
只有纪空手自己清楚,飞刀能够巍然不动,全靠自己一口真气支撑着,飞刀上所承受的压力,几如大山一般,更有千万缕气流缠绕其上,拼命地向黑洞深处牵扯。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丝丝冷汗,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未受内伤,只怕也无法抗衡这式有容乃大,它所诠释的境界,如地狱,如魔界,如同天上那一条天狗,可以吞云吐月,又似黑夜之下那广袤无际的苍穹,繁星点点,暗黑无边。
这一式有容乃大,犹如神迹般让人心惊,它的伟大,可以让任何对手为之失魂。
纪空手咬牙支撑,只觉体内的补天石异力正在汇聚,产生出一种外泄的冲动,受伤的经脉是如此的脆弱,根本无法承受两股力量的冲突,正一点一点地接近崩溃的边缘……
这个过程,就是生死线上的挣扎,更是残酷的折磨,它不仅考验着一个人的意志,同时也考验着一个人的心理,就像是大火中的凤凰,经历着火的洗礼,从而涅槃升华。
唯一的不同是,经过了这个过程之后,凤凰升天,而等待纪空手的,却是地狱。
“轰……”一道闪电当头劈下,挟带万千交织缠绕的电流裂开虚空,裂开雨幕,疯狂地投入到那黑洞之中。
“哧哧”爆响中,黑洞的边沿居然泛出一道蓝幽幽的光环,就仿若是魔兽的大嘴,尽数将这闪电吞噬吸纳。
天地陡然一暗,刹那间静寂无边,唯有纪空手与刘邦两人那浓重急促的呼吸回荡于这广袤的虚空。
就在这时,刘邦看到了纪空手的脸,在那张刚毅冷峻的脸上,竟然现出了一丝莫名诡异的笑容。
然后,飞刀动了,与人共旋,在高速中化为一个光球,追随着那一闪即逝的闪电,以狂野之势没入黑洞深处。
天地间为之一静,时间定格,画面定格,出现了一刹那的停顿,一切都显得不再真实,让人仿若置身于玄幻的世界。
“砰……砰……”那黑洞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闷响,犹如心跳般在急剧地收缩痉挛,继而又如一个巨大的皮球般无限扩张,扩缩之间,在那黑洞深处突然亮起了一道火焰。
“轰……”这是燃烧的火焰,就像点燃了百万吨火药,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比无数海啸汇聚一起更让人感到惊心动魄,那一道擦过天边的火焰,照亮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无边的黑洞蓦然炸裂开来,千万劲流席卷大地,引得地动山摇,唯一不动的,还是那一道火焰,那是七寸飞刀,正是因为它的出现而改变了一切。
爆炸之后的黑洞,瞬间逝去,虚空中又恢复了它固有的平静。
七寸飞刀,因黑洞的消失而片片碎裂,就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一般,最终回归大地。
阳光透过这暗黑沉闷的虚空,复苏了天地应有的生机,明晃晃的光线反射到纪空手苍白的脸上,透出一股鲜活的红晕。
他还活着,这是一个奇迹。
在充满着毁灭的爆炸之后,他依然还活着,这绝对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为这样的奇迹而惊诧,更为这样的奇迹感到高兴,惊诧莫名间,他将这个奇迹视为天意。
刘邦的身体晃了晃,最终跪倒于纪空手的面前。他已经完全虚脱,已经没有任何力量支撑自己的尊严,只能如一只狗般跪伏地上,等待着命运最终的判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刘邦的嘴中依然不停地喃喃自语着,在完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他却输了,输得是这么彻底,这让他仿若置身于恶梦中,至今未醒。
纪空手淡淡地笑了:“怎么就不能是这样的结局呢?”话音未落,突然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震,缓缓回过头来,却见韩信整个人靠在一块大石之上,浑身血渍,脸色苍白,嘴角处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纪空手一下子明白过来,出现这样的奇迹,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这只因为,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韩信!
谁也不会想到,在纪空手即将被有容乃大吞没的刹那,正是由于韩信将自己体内所有的补天石异力注入到纪空手的背上,才使纪空手得以破解这威震天下的有容乃大。
纪空手体内的补天石异力为阳,韩信体内的补天石异力为阴,当千年注定的宿命重现,当两股同属一脉的异力在一人体内阴阳互济、汇流一起时,所产生的能量之大,绝非是人力可以想象的,当年轩辕皇帝便以此能量一统洪荒。这包容天下万物生机的力量,岂是刘邦这有容乃大所能容下的。
所谓的有容乃大,就像是一条大江,它可以吸纳千百条小溪河流进入自己的运行轨道,从而形成浩大的声势,一泻千里,势不可挡。可当它遇到了比它的能量更大的洪流,陡然注入到它的运行轨道之中,而它的容量无法包容时,就势必引发一个结果,那就是决堤泛滥!
刘邦显然没有想到身负重伤的纪空手还能有如此沛然不可御之的内力,是以当纪空手的异力冲入时,他的经脉根本无法承受其重,终于被震得经脉寸断,顿成废人一个。
这样的结局,的确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不仅刘邦,就连纪空手,也想象不到韩信会在最后的关头帮了自己一把。
韩信的身体晃了晃,顺着石头滑至地面,纪空手抢上一步,将他紧紧地抱入怀中。
“纪少,我们终于是谁也不欠谁的了。”韩信的身体完全失重,如一摊烂泥般紧贴在纪空手的胸口,他的脉息正一点一点地消失,显示着其生机已然枯竭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纪空手狠狠地点了一下头,却没有说话。面对这个曾经既是宿敌又是朋友的人,他的心很乱。
“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也许,你……会觉得,我背叛了……你,可我……总觉得,在……机会面前,绝不能……错失,因为……我不想……再过……那种混吃骗喝的……日子,更……不想……让凤影……瞧不起我。”韩信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有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流露出压抑心底不知多少日夜的心思。
“你说的这些,我已经不记得了。”纪空手只觉自己的眼眶开始湿润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一字一句道,“我只记得刚才你所做的一切,如果你还把我当作朋友,就请让我真诚地向你说一句,谢谢!”
韩信的情绪显得是那么的激动,抓住纪空手的手,却又无力地放下,喘了一口气:“你……不该……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
纪空手反手握住韩信的手,脸上露出一丝惊诧,却听韩信道:“你……本可……以杀了……我……但……在最……后一……刻……你……却手下……留情……这……让我……很感……动……”
他一口气接不上来,晕了过去,纪空手赶忙为其输入真气,半晌过后,韩信才悠然醒转,定了定神道:“这……让我……明白……即使……你……我势不……两……立……但……在内……心深处……你……始终把……我……当作……朋友……”
“我……要去……了……”韩信近乎挣扎着说着他最后一句话,“我……很累……我……真想……回家……”
感受着韩信的身体在自己怀中一点一点地冷却,纪空手只觉心里很凉很凉,伤心之余,他脸上流露出来的是更多的倦意,喃喃重复着韩信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我很累,我真想回家。”
眼看天下就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纪空手竟然亢奋不起来,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只觉自己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睡觉,让自己忘掉这曾经发生的一切。
刘邦摇晃着站了起来,紧紧地盯着纪空手,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疯狂般吼道:“来吧!杀了我吧!你能废去我的武功,就一定能杀了我!”
纪空手缓缓地回过头来,惊诧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求死?”
“我此时生不如死,不如一死了之!”刘邦笑着笑着,突然痛哭起来。他此刻武功尽失,与常人无异,想到问天楼历代祖先的努力竟然因自己而付之东流,他的心里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落差,唯有求死以换得解脱。
纪空手双手背负,抬头望天。雨后的天空,云散雨止,流云片片,一切显得是那么洁净,又是那么的悠然,让纪空手的精神为之一振,心胸乍然开放,完全将自己置身其中,仿佛与自然浑为一体。
他自小混迹市井,闲散惯了,只因机缘巧合,这才踏入江湖,加入到了争霸天下的行列中。对他来说,他能够一直走到今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五音先生的死,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责任担负起五音先生的使命,否则他将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但他天性喜欢市井生活那种无拘无束、天马行空的方式,更愿意让自己的思想放飞于自然,还原于自然,而不是成天忙于算计,忙于筹划,是以这几日来,他一直处于两难之中,在进与退之间难以决断。
韩信临死前说的那一句“我很累,我真想回家”虽然平平无奇,却一下子勾起了纪空手思乡的念头,只觉自己真的很累,在刹那间,他突然厌倦了这打打杀杀的生活。
“也许,我真的该走了,可是就算我赢得了天下,最终却不能将它建成人间乐土,开创出一个太平盛世,又有何脸面去见五音先生老人家?”纪空手心中一动,突然将目光落在了正在号啕大哭的刘邦身上。
“你不会死,也不能死,你若死了,谁来做这个天下的皇帝?”纪空手此言一出,就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为自己匪夷所思的构想感到吃惊。
“什么?”刘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收住哭声,向纪空手道,“你说什么?”
纪空手淡淡而道:“你的武功已废,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这就是天意,你虽失功力,但你的智慧并未同时失去。所以我想让你做这个天下的皇帝。”
刘邦一脸惊诧,怔怔地望着纪空手,恍如梦中一般,根本不敢相信纪空手所说的一切。
“其实,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皇帝,说简单点,他就是一个被人操纵的傀儡,其一举一动都将在我的耳目监视之下,所有的政令发布都不能与我的思想相冲突,他更不能以自己的思想自以为是,一旦违反我与他的约定,那么在一夜之间,他就将消失于这个世间,而我也将会重新指定有能力的人去管理天下万民。”纪空手的目光如锋刃般盯住刘邦的脸,冷然道,“你能否做到?如果能,那么三五月之后,当我将一切安排妥当时,你就是这个天下的皇帝!而你这一生为复国所付出的努力也没白费。”
刘邦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为什么不当这个皇帝?”其实人就是这样,当他借着权势、名望、武功、财力这些身外之物在人前耀武扬威、风光无限的时候,他看上去的确高人一等,而一旦这些身外之物失去后,他其实什么都不是,就和你我一样,都是人。
“做皇帝太累,尤其是带上一张面具做皇帝,更是累上加累。我实在不想让自己活得这么累,所以才会把这个位置让给你。”纪空手淡淡而道,似乎在他的眼中,他所让的不是皇帝这个位置,而是一只烫手的山芋。
“你所说的可是真的?”刘邦的眼中既有惊喜,更有谦卑,当他失去武功之后,也失去了他往日的高傲与尊严,但此刻当他发现自己早已渴望得到的东西竟能够失而复得时,这种惊喜不啻于天下掉下一块馅饼,他宁愿为此放弃做人的矜持。
纪空手点了点头,没有再看刘邦一眼,而是望向天上掠过的一片流云,悠然道:“你无须多疑,古话有云,有一得必有一失。天下万事皆通此理,你得到了皇帝之位,却失去了自由,而我失去了皇帝头衔,却得到了自由。得失之间,孰是孰非,外人是无法评定的,一切由心吧。”
当纪空手站到悬崖边时,一轮西下的红日正挂在他身后的天空上。遥看上去,就仿佛他在太阳之中,五彩的阳光为他披上了一道美丽而灿烂的光环,恍如天神,让所有目睹这幅画面的人都产生出一股顶礼膜拜的冲动。
纪空手淡淡地笑了,他从所有人的目光中看到了敬畏和崇拜之情,这种感觉,是有些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追求得到的东西,但在他看来,只是可笑。
就在他笑得最灿烂的一刻,两边的百万将士霍然跪地,磕首欢呼起来:“万岁!万岁!”
这呼声是如此的整齐划一,犹如十万个惊雷同时炸响,不仅地动山摇,而且直冲九霄,其声之威,当真惊天动地。
“万岁?一个人真的能活上一万年吗?真是放他奶奶的****臭屁!想蒙谁啊?”纪空手压根就没有把这些欢呼声听入耳中,反倒在心里骂了一句,此骂一出,他顿感浑身舒泰,似乎又重新找回了当年那种混混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