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相信……自己……在……我的眼……中……我始终……坚信……你……虽不……具……虎相龙形……但你定……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丁衡说到这里,两只眼睛深深内陷,瞳孔逐渐放大,已然无神,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不无遗憾地幽然叹道,“可惜……的是……我……已经……不能看……到你……叱咤风……云的……那……一天了……”
丁衡的声音愈来愈低,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是悄然无声,几不可闻,可是他的脸上,至死都带着一丝微笑,一种无悔的微笑。
一声惊雷从半空炸起,闪电划过夜空,形似白昼。纪空手紧紧地抱住丁衡愈来愈冷的身躯,两行泪水缓缓地从他的面颊流下。
“韩爷,我要离开淮阴。”纪空手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悲痛,遥看天上的那一片流云,断然道。
韩信并不因此而感到诧异,当他听纪空手说起这两天来淮阴城里的这几起命案都与他有所关联的时候,他心惊之下,也认为离开淮阴是纪空手此刻的最佳选择。
“你舍得离开吗?”韩信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傻,照纪空手此时的处境,舍不舍得淮阴他都必须离开,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纪空手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依然盯住那一片在天空中缓缓移动的流云,不无惆怅地道:“我自小就生长在这个城市里,若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随着我的年龄一点一点地增长,我又经常问着自己,我真的属于这座城市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这么多年来,这座城市又给予了我什么?贫穷、饥饿、居无定所,难道这些东西就值得我去留恋吗?不!我想我不属于这座城市。”
他摇了摇头,将目光转移到韩信的脸上,缓缓接着道:“这些年来,我想我最大的收获,应该是得到了两个好朋友,一个是丁衡,也就是丁老夫子,另一人就是你。这是我唯一不会后悔的事情,如今丁衡去了,我更加珍惜你我之间这种同生死、共患难中产生出来的友情。”
韩信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伸出,与纪空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这几天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似乎向我预示着我的未来会有所改变,特别是丁衡临终之前,曾经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他相信我不是一个平凡的人。”纪空手的眼中透出一丝亢奋与自信,缓缓接着道:“于是我就想,连别人都对我充满信心,我又有什么理由选择自暴自弃?既然淮阴已经不适合我发展,那我为什么不走出淮阴,去迎接更大的挑战?”
韩信道:“那就让我陪着你,到沛县去,这本来就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计划。”
纪空手眼睛一亮:“我正有此意,与其在这里无所事事,倒不如我们现在就去。以樊哙在乌雀门的地位,完全可以安排一个适合我们的位置,再说,我也非常牵挂刘邦的伤势是否完全康复。”
韩信一听,顿时兴奋起来,道:“对呀,我们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算是沛县黑白两道吃得开的人物,只要有他一句话,就足够我们混一辈子啦。”
“混?”纪空手眉头一皱,道,“如果要混,在淮阴城里当个无赖也不差,何必还要跑到沛县去?我们既然要去沛县,就一定要有所作为,出人头地。”
韩信苦笑道:“就凭我们?一到沛县,就算是踏入江湖。江湖险恶,单凭头脑显然不行,江湖江湖,终究还是要凭实力说话。”他顺势摆了个掷飞刀的架势,显然又想到了樊哙那一夜在树林里的英姿,好生羡慕。
纪空手沉吟半晌,深深地看了韩信一眼,咬咬牙道:“韩爷,你是否真的把我当作兄弟?”
韩信顿感莫名其妙,搔了搔头:“这还要问吗?一直以来我唯你马首是瞻,虽然我比你年长两三岁,可我一直把你当作兄弟看待。”
纪空手伸出掌来,两人一拍,道:“有你这句话,我便知足了。”他从怀中取出玄铁龟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道,“这是丁衡相赠之物,他再三叮嘱,此物乃江湖武人无不觊觎之物,万不可让外人知晓。不过我想,你我既是兄弟,就不是外人,我没有必要瞒你。”
韩信将玄铁龟接到手中,端详半天,发现双龟除铁质一寒一热外,别无不同,咧嘴道:“纪少,你可又拿我开心了,这不就是两只小铁龟吗?送到当铺去,最多也就值个三五钱银子,根本用不着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纪空手摇摇头,道:“你可知道它来自何处?”
韩信道:“我还真不知道。”
“它是丁衡从漕帮总坛盗来的,而且一经现世,便出了淮阴这几宗命案。你想想看,有这么多人为了它而不惜生死,它还会是无用之物吗?”纪空手一五一十地将玄铁龟的传说说了出来,顿时吓得韩信目瞪口呆,半天都合不拢嘴。
“如果我们能破解出其中的奥秘,那么岂不是可以纵横天下、驰骋江湖了么?”韩信啧啧称奇,重新打量起这两只毫不起眼的玄铁龟来。
纪空手道:“所以说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本钱,只要我们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就算我们不去投靠刘邦、樊哙,也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否则的话,你我就注定了寄人篱下,靠别人给饭吃了。”
韩信被他一激,信心大增:“凭你我的头脑,相信终会破开这玄铁龟的秘密。我就不信,这天下间还有能难得了我们两兄弟的事情。”
当下两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向文老大道别,文虎听了他们的去意之后,眼见挽留不住,便送了些银两,叮嘱几句。
纪空手与韩信结伴出了淮阴,走出百步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
“淮阴啊淮阴,今日老子去了,但是总有一天,老子还会风风光光地再杀回来!”韩信闷了半晌,突然大声吼了起来,惊得几个路人驻足观望。
纪空手微微一笑,道:“但愿你我能够梦想成真!”说完这句话,两人扭头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由淮阴到沛县,相距不过三四百里,水陆皆可通达。纪空手心知丁衡的死颇为蹊跷,那三名蒙面人绝非是凑巧遇上,假若他们身后大有背景,他们的同伙必然会寻丝问迹地怀疑到自己的头上。因此,为了保险起见,纪空手还是决定走比较难行的陆路,这样一来,纵是遇上突发事件,他们也好趁机逃逸,总比在船上坐以待毙要强。
主意拿定,两人避开大路,攀上了一座大山,沿着一条采药人走出的山道走了几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山脚下的凤舞集。
只要到了凤舞集,就算是出了淮阴的地界,进入了沛县境内。顺着山路而下,没过多少时候,两人便进入了凤舞集。华灯初上,凤舞集颇为热闹,除了本镇的居民之外,因为这里是三郡交界的必经之道,所以还有不少外来的旅人与商贾。
纪空手与韩信毕竟是少年心性,喜欢热闹,又仗着口袋里有几两银子,便择了一家颇具规模的酒楼用起膳来。
叫了满满一桌的好菜,两人又喝了一壶好酒,醉意醺然间,韩信的心性乱了起来,悄声道:“纪少,我在淮阴的时候,就听说凤舞集的女人出奇的勾人,难得来这么一次,咱们是不是也去见识一下?”
纪空手趁着酒性,想起那一夜桃红的猫叫声,心里顿时有些痒了,道:“韩爷有此雅兴,纪某当然奉陪,只是我们初来乍到,不知行情,可别让人敲了竹杠。”
“问问不就行了吗?”韩信刚要站起,却见旁边桌上过来一个猥琐汉子,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一看就知道是个无赖出身,双手一拱,笑嘻嘻地道:“两位兄台请了,在下王七,这厢有礼了。”
“王七?”韩信与纪空手对视一眼,一脸茫然,显然都是头一遭听说这个名字。
“两位不用想了,咱们的确是头一遭见面,听两位的口音,倒像是淮阴人氏,若两位想找乐子,我倒介绍一个好去处。”王七大咧咧地坐下,大有骗吃一顿的意思。
“哦,何不说来听听?”纪空手问道。
“凤舞集最有名的便是花间派名下的天香楼,不若两位与我同去,包二位满意!”王七肯定地道。
纪空手与韩信不由相对笑了。
天香楼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气派,像是有钱人家的一个庄园。
纪空手与韩信虽然都是头一遭嫖妓,但是他们自小就混迹于青楼赌场,对其中的门道轻车熟路,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生手。
三人在一个妖冶妇人的领路下,上了一座楼阁,楼内布置典雅,丝毫不见粉俗之气。
“好去处,好去处,能把青楼经营成这等气派,生意想不红火都难得很呀!”纪空手忍不住啧啧称奇。
“待会儿叫了姑娘来,纪少才知道什么叫物有所值了!”王七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
其实他们一路行来,不时遇到一些换场的姑娘从身边经过,其中不乏美女艳妇,见得纪、韩二人少年俊美,英气勃发,不时抛来媚眼,眉梢眼角尽是撩人的风情,害得纪、韩二人直吞口水,大饱眼福之下,已是心猿意马。
在期盼中等来两位姑娘,果真是二八佳丽,眉间含情,生就一副********,紧挨着纪、韩二人坐下。王七笑了起来,打趣道:“两对新人坐在一起,真是绝配,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在下再不识趣,纪少、韩爷就要怪我不懂调调了。”当下接过纪空手递来的几钱散碎银子,道了声谢,径自去了。
纪空手与韩信对这等场面虽然见得多了,可叫姑娘毕竟是头回,难免有几分羞涩,倒是这两位姑娘落落大方,擅长交际,几句话下来,彼此变得熟稔起来。
纪空手正要叫些酒菜来,把酒言欢,刚一站起身,忽觉肚子痛得难受,知道是吃坏了东西。当下匆匆离开厢房,问明路径之后,直奔茅房。
待了半盏茶的工夫,纪空手才觉得肚子舒服了些,正要起身,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两人进得茅房,正好就在纪空手蹲位的隔壁站住。
“你真的没有看错?”一个粗大的嗓音刻意压低声调道。
“没错,我仔细问过了,的的确确是那两个小子。”一个似曾耳熟的声音传到纪空手的耳中,令他心神一跳,因为他听得分明,这说话之人就是把他和韩信带到天香楼的王七。
“他们现在何处?”那粗大嗓音者沉吟片刻,兴奋地道。
“被我安排在小翠、秋月的房中,我还要她们替我盯着哩。”王七笑嘻嘻地道。
“好,我们先稳住他们,等到朱管事来了,再动手也不迟。”那粗大嗓门说道,同时一声水响,这人显是耐不住了,撒了一大泡尿。
两人匆匆而去,留下纪空手一人待在茅房里,冷汗迭冒,手脚冰凉,明白他们被这王七卖了。
直到此刻,纪空手才豁然明白,这王七之所以如此热心,不仅仅是骗吃喝打秋风这么简单,原来他早已看出了自己的底细,知道有人正在追查自己的下落,是以才会请君入瓮,骗自己来到这天香楼。
这样说来,要追查自己的人显然来自花间派,而且最大的可能是与那天长街出现的被杀的三个蒙面人有关,否则他们不会知道自己与丁衡的关系。
想到这里,敌人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朗,就是冲着玄铁龟而来,自己此番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纪空手提起裤子,走出茅房时,他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丝笑意,因为他已经想好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纪空手的主意不仅绝妙,而且简单有效,关键在于不能有怜香惜玉之心。
这个主意就是要委屈一下两位美女,将她们捆成一团,塞到床底,再寻出美女的汗巾,堵住她们的嘴,然后他们乔装打扮,男扮女装,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天香楼。
一出天香楼,韩信的脸都白了,轻舒了一口气,道:“好险,好险,鱼儿没吃到还差点惹了一身腥。”
纪空手瞪他一眼,道:“我们可还没有脱离险境,要想活命,就得少说话,多跑路。”腰肢一扭,已是行走如风。
一连走过几条小巷,到了一个暗黑处,两人脱去女装,正要易容成另一副模样,却听得“叮……当……叮……当……”一阵铿锵有力的打铁声从小巷的深处悠然传来。
“前面有家铁匠铺,不若我们去打两把兵器防下身,也好胜过手无寸铁呀!”纪空手提议道。
小巷尽头,一家门面破旧的兵器铺出现在视线之内,一个瘦小却精干的驼背老者正站在烈焰熊熊的炉火前,全神贯注地一锤一锤地敲打着一件几近成形的刀坯。
“喂,老头,生意上门了,也不招呼一下吗?”韩信难得身上有钱,免不了大咧咧地喝道,因为他始终觉得有钱就是大爷,自己照顾了别人的生意,就理所当然该是别人的大爷一般。
那驼背老者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一般,依然一门心思地打造着手中的刀坯,眼神中似有几分亢奋。他挥臂的姿势虽然非常难看,却有板有眼,敲出了动听悦耳的节奏,让人感觉到有一种丝毫不逊于丝竹管弦所奏出的韵律之美。
韩信不由得与纪空手相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诧异,又耐不住这自火炉中散发出来的烈焰热浪,不自禁地退了一大步。
“你耳朵聋了,没听到我在跟你说话吗?”韩信既担心敌人追至,又恨这老头如此高傲,心中顿生出一股怒气来。
驼背老者抬起头来,眼中逼射出一道寒芒,横扫在纪、韩二人的脸上。
纪、韩二人顿时感到有一股寒意生出,迫得他们不寒而栗,再退一步。
老人重新低下头,手臂挥动间,又是一阵叮叮当当声,敲击着手中的刀坯。这几下动作飞快,疾如狂风骤雨。过了片刻功夫,顺手将手中已经铸成的黝黑刀坯探进一旁的盐水盆中,便听得滋滋声响,一股白色的水雾弥漫了整个空间。
纪空手看得入神,心中暗道:“此人动作娴熟,做工精细,想必做这一行颇有些年头了。只要我好生相求,再送上银子,说不定可以买到一两把宝刀利刃。”他正想着心事,那老者见水雾散尽,蓦然大手一抬,只见一道豪光如电芒般跃入虚空,一时满室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