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吗?如果没有我,这一切也不会发生了,是吗?”
心中反复问着,苍龙却始终那四个字——循矩勿动。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能做!
只有苦笑,一直以为博浪沙的失败是历史的注定,我怎么会想到恰恰是我的存在注定了他的失败……如果一切真是这样的因果,那么第三个梦境里赵高那一席话……是否代表着将来儒家就是因为我而毁掉?都是因为我的推波助澜!
心如乱麻如坐针毡,此时此刻,张良想必已经埋伏在了博浪沙……
痉挛的指下,竹简似也快被折断,指腹倏地猛地针刺一般疼痛。
这种疼,很古怪,唯独左手那几个手指,为他绣锦帕时被针刺伤过的地方,又是这种感觉……
果然,苍龙微光一亮,我呼吸一紧,似有期待但更多的却还是如临深渊的恐惧。眼前倏地掠过一些迷离的光影,如在放映胶片老电影一般飞闪,我连忙闭上眼凝神捕捉这些画面。
天空就是车窗外的天色,山丘之上灌木丛里,熟悉而久违的身影……
张良和大铁锤压低了身子隐在一个凹陷的坑里,一动不动。
麻雀大小的鸟儿飞上高树,枝繁叶茂的枝干上隐约有一角白衣轻拂,是白凤。
这是正在发生的事吗?就像上次一样,也是在打开苍龙时,也是指尖的疼痛,然后脑海就闪现了张良等在码头的画面,就在他乔装上蜃楼见我之前。
虽然一团雾水不明就里,但此刻这个疑问已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因为我似听到了张良的低语:车队来了。
大铁锤在问:“都是一样的车,该砸哪一辆?”
张良略有犹疑,最后还是给出了判断:“第二辆和第四辆车辇轮子压痕比其他车子略深,御车夫驾车时也比其他车辆更加小心谨慎,白凤的信号排除了云儿坐的那辆就是第四辆,那么赢政十有八九就在第二辆。”
“这次行动,步步被张良先生算准,高渐离盖聂他们故意中了扶苏的计让他以为王离在围剿的正是刺杀行动的主力引开了他们大部分的力量,我信张良先生定不会算错。”
“还是要小心,万一有误,首要是及时地撤退,保全了自己才能他日再寻他法。”
大铁锤点了点头,手紧紧握着铁链,指关节都在格格作响,剑拔弩张之势。
博浪沙就是在此时此刻!?
这一切太让我震惊,为什么他们会判断错误我的位置?白凤的鸟羽符明明在我身上,而我坐的就是第二辆车啊?他怎么会以为是嬴政呢?
不待我理清这一切,车外的风声突然急骤,带着席卷一切的力度,轰然飙起。
我再次闭眼,看到的正是在发动雷神锤这一必杀绝技的大铁锤!他挥动的武器比平日随身携带的铁锤大了多倍。他牵动了全身的肌肉血脉喷张,咬着牙腮帮上肌肉鼓起地满脸赤红,一声怒吼,如闪电雷霆。
蓦然之间心如死灰,心神窒息。全部是真的全部都是既定的事实,没有一件事是我的幻觉是我的胡思乱想!现在的我就像是临刑前的犯人,再害怕再觉得无辜不甘都无法逃脱一锤定音的宣判。
在这瞬间我已经无法再给出任何的信号,车辇四周完全封闭,固若金汤,我必须立刻自救,只有自己安好无损才不会影响到张良这边。最后时刻,自己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与看似宿命一场的结局去抗争,想立即破门而出却发现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抵着根本无法打开,加上我惊慌之余气息混乱更是无法凝聚起内力与之抗衡,这股力量的主人武力想必高深。
真的无法改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流传千古的博浪沙一击所误中的就是我的这辆‘副车’!而张良就是因为我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如挟风带雨一巴掌,煽在脸上,痛到骨髓里,痛到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然而那些清晰合理的一个个片段织成的密实无漏的网,却不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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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骇然地垂下眼,又见山丘之上的情境,大铁锤卷起的旋风带起草木砂石乱飞,已经是混沌一片。
张良的青衣时隐时现,他的身影忽而飞起,凌虚剑鞘上的宝石碎光划出一道微弱近乎透明的光弧。
“错了!车里是云儿!”
是张良急迫的声音,带着几分凄厉的嘶喊,传入耳中令人浑身都一凛。
大铁锤手中的铁锤可重百斤,这么大的惯性怎么收地回!
锵!
金属撞击声铿然爆破,星光四射,连接铁锤的铁链撞上了凌虚剑。
我心猛然一缩,他是疯了吗?
凭自己一人单薄的力量去直面快速飞旋中的铁链,这种冲击会是什么后果?何况是加速到力量的顶点正要爆发的这一刻!
强烈摩擦激起的火星连成了一条飞逝的光带,像一弧亮地刺眼的烟花。
大铁锤惊呼:“不好!”
张良被反冲力撞出,重重砸在一侧树桩上,整颗苍郁的大树被折断,烟尘中青衣殷红斑驳。他看也不看自己的伤,立即拄剑而起,面色冷峻紧紧盯着山下,远天晚霞光影鲜红,打在他苍白的脸上,依旧映不出一点血色。
原本在隐蔽范围的他,被这重力往外一撞,必然落入了山丘之下秦兵的视线!铁锤已经飞出,张良已经暴露,而我被封死在车里,是因为张良这一挡才让铁锤没有砸中我,所以我才得以这种情况下生还?
心底热潮涌动,卷起泪水倏然间奔出眼眶,不敢承受的结局,在一切真相揭开后,紧绷的情绪瞬间松动崩塌,发泄似的如洪流催枯拉朽,将心底所有的坚定所有的期待彻彻底底地席卷一空。
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反应时机,只能屈服于宿命,俯首称臣……
可是……真的不想这样!
不想再看一遍他那样让人心绞的眼神,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不堪的样子,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啊,如果真的牵连到儒家他会原谅地了自己么?我又该怎么面对儒家上下的所有人?这些无解的题会否成为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们未来不得解脱?
咔哧……
车门突然毫无预兆地松动,像是被一阵狂风卷飞。一条绸缎般轻盈的绿带环绕住了我周身,定神一看,这条绿带全数由叶片汇聚而成,是少司命吗?
如陨石从天而降,雷神锤那一击震天动地,强大的力场让空气仿佛也在交击中放出了闪电和火花,明暗不断变幻。在车子被毁千钧一发之际,那条绿带将我一卷,整个人被甩飞。
被抛得晕如身在风暴中心,半空之中散石碎片如急雨般的利刃呼啸而来!烟尘灰黄的天地间无数叶片漫天横飞挡去了大片的散石,但还是有漏网之鱼直中身体。我重摔在地,硬生生地着陆直撞地面也让我震得五脏六腑都似碎裂,热风袭来,焦灼的烟火气息冲入鼻腔,我气血翻涌,一口血沫迸出唇角。
“弓弩手射击!其余人原地护驾,不得妄动,严守四面谨防偷袭。”是扶苏在号令,语声里隐隐夹杂着一丝愤怒。
始终护送我们一行的是王离,扶苏并没有露面过,直到出了行宫上车启程,习惯了每日流程的我也没在意护卫们的首领将军已经换人。一切线索被全部连了起来,事情的始末蓦地清晰了几分。
我抬眼,撞见了他的目光,心中油生一丝绝望。完全的一致,梦境丝毫不差又重现了!
就是那个眼神,泛着惊骇的铁青之色,痛悔的,迷惑的,忧虑的……他在迟疑,定在那里,满身尘埃凌乱,身形从未有过的单薄漂浮。
那句话注定要从我的口中喊出……
如梦里一样……
“别过来!”
是啊,别过来,求你别过来,赶快走,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