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的鸟羽符和一般的鸟儿羽毛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放置在被跟踪者的身上会非常隐蔽,即使被发现也不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只是不知从哪里粘上的一根最平常不过的羽毛而已。但其实鸟羽符上会有很细小的抓钩,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能防止鸟羽符从被跟踪者的身上脱落,而且鸟羽符的尖端也十分尖锐,飞出去就是一羽见血的暗器。
我手中的鸟羽符这些细节特征安全符合没有任何异样,但联系起之前的种种,总觉得手中的鸟羽符已经被做了手脚,而那个人就是少司命。就是她在博浪沙的前夜消无声息进入我房间,我虽有察觉一丝异样,但她功法高深没有让我捕捉到更多的蛛丝马迹,还让我以为是自己心切则乱敏感过了头。
如果张良在,一定早就理出头绪了吧?他的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到这,连忙拿出苍龙卷,既然在蜃楼,在博浪沙我都可以通过苍龙看到他那边的情况,现在为什么不再试一试。
就在这念头脑海一闪时,指腹倏地一疼。果然可以?!
闭上眼,画面飞闪,却似比之前看到的模糊了许多,但大致还能看清。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面色苍白如纸的张良,额上耀着滞暗的青灰色满是汗珠,似是在竭力忍痛。床边坐着颜路,眉宇间忧色浓重,动作却还有条不紊收拾着针灸的工具,应该就是刚刚帮张良施完针。
“子房,你的伤口需要换药,还坐得起来吗?”
“可以。”张良的声音嘶哑虚浮,他手臂强撑起身子,宽衣脱下,露出的肌肤伤横累累。颜路将张良身上的绷带小心地解开,一段段血迹殷然。
不住觉得周身冷气冒出,心里难受,不忍看,却又不得不看下去,那一片皮肉翻卷。颜路动作柔缓细致,将张良的伤口一寸寸清理,一点点上药,心底各种粗糙尖锐的不安似乎也在颜路每个小心翼翼换药的动作里慢慢地熨平,渐渐欣慰,颜路医术高超有他在张良身边一定能保张良安然无恙。
“师兄,小圣贤庄近日可有异样?”
“并没有。不过倒是加紧了诗书、百家典籍和先王典籍的抄录,未用小篆抄写的都秘密保存在了别处。”
“掌门师兄果然还是如此敏锐果决,他定已经将我除名,逐出师门了对吧?”
颜路微微叹息:“是。”
“那就好。”张良顿了顿,稳了稳一直在抽冷气的吐息道,“代表儒家立场的一直是掌门。此次事情因我而起,如今掌门已将我逐出师门,而云儿在帝国相信她也会全力保全儒家,再加上还有扶苏,他也不会因我一人而完全丧失对儒家的信任。目前事态应该不会再疾速恶化,只是儒家……”
“子房。”颜路温言切断了张良的话语,语调自带勘透宁定的气韵,“有些事终究会走向那一个结果,与子雨那么久的相处,即使她不提那个未来,从她身上我也能察觉到很多线索,我能感觉到,那个结果非常险峻。但无论什么结果,都不是你们任何人一个人的问题,天命所趋,不必自责。”
张良压抑的面上浮起星星点点的豁然,却又游移不定,很快便又灭了这微弱的光,依旧透着暗色的灰败。
他撑着床的手紧紧篡握,用力过度的微微颤栗:“月神很可能对云儿已经开始有所动作,当初权宜之计让她去帝国,只是之后她要面对的不知还有怎样的险境。这次也是我的疏漏,让她受这样的危难。”
“子雨已经没事,少司命与白凤在盗跖将军府偷千机铜盘时交过手,你也是刚得知,而且谁又会料想到阴阳家会如此准确预知到你们的每一步。如果事情真如你所推断的一样,少司命认出子雨身上的鸟羽符并将鸟羽符换到了嬴政的车上,又故意让子雨困于车中,等你出手解救,性命攸关时他们才救出子雨,阴阳家的所作所为这其中的目的才更值得思量。”
我心一凛,忽然摸到了一点隐在迷雾中的轮廓。
“的确如此。阴阳家深不可测,云儿要应付的情况会很棘手。”张良换好了药又躺了下来,手还紧紧篡着什么。极目一看才知那正是我送他的锦帕,上面绣着的那朵歪歪扭扭的芍药花正是出自我之手。
嘴角微微被牵起,眼角酸涩,对自己的绣工实在不敢恭维,不过此刻却忽而觉得这蹩脚的针法绣出的粗放线条,倒也地将花儿的姿态勾勒地热烈。一抹浅红在他苍白的手指间无声的绽放,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淳然臻美,更有几分让我不敢多体味的凄绝……
心尖似也被揪起,犹记离别,他握住我颤抖不稳的手与我一起绣完这块锦帕,温暖备至又觉无限地空落……
等等,那是?
锦帕上那暗褐色的点……是血迹!
电念一闪,那个一直有些困惑的点豁然有些明白。我因为手法不熟练,绣锦帕时戳破了手指,锦帕上就留下了我的血迹。我这指腹上的伤口也很是古怪,虽然已经痊愈但只要特定的时候就会突地刺痛,而恰巧每次有这感觉都是我能通过苍龙看见张良那边情况的时候,难道就是因为这锦帕上的血迹?
正想到这,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我深吐一口气,再不情愿也只能收起苍龙卷。车门被打开,侍女扶我下车,走下车子的那刻,迎面而来全数是熟悉的风景。
我又回到了桑海,而这里,正是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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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将军府卧床养伤了多日,十分清净,而随行议政的大臣们都忙的不可开交,各种懿旨不断从府中发出,气氛紧张。而各种集议只有一回我被传唤出席,场景如同史书记载并无二致。
大秦博士们多儒学大师,淳于越更是慷概激昂,论点不外乎围绕他那句流传后世的犀利批判: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嬴政自然不会好脸色,如今各种流言漫天、不祥天兆连连、暗杀活动频繁,大儒们还执着效法先王把问题归结在他前无古人的革新导致社会动荡,这怎不让他恼火。但只是廷议的辩论,理念的冲突并不触犯任何律法,他对自由言论的宽容度也在我们现代人想象的被灌输的****之外,没有任何人在他火冒三丈后被拉出去砍了。
而李斯势气更甚政论激切,各种‘愚儒’的讽刺之词也不绝于耳,更是将博浪沙事件的矛头直指儒家,一番话如秋风过林,大见肃杀。概括起来说,就是批判大儒们鼓吹复辟旧制,崇古害今,鼓噪惑乱,言论已经涉嫌‘危害国家安全’。六国余孽势力涌动,儒家三当家都是叛逆,儒家又好为人师,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必须彻查儒家内部并且立即出台遏制舆论和私学整肃文治的措施。
我被问及,也只能勉力压下心中的烦躁与忧虑,不痛不痒的说几句中立的言论,摆出荀子的儒法合流的理念,我敏感的身份背景,已经不适宜为儒家直接地开脱。扶苏造访过儒家可以说就是代表帝国亲临调查过儒家,他出面担保儒家的忠心已经有一定的分量,我当下最稳妥的也只是迂回附议谏言几句静观其变。
况且该来的总会来,有些事不是我一句话就可以扭转乾坤,甚至很多事看起来恰恰就是因为我的存在我的推动才变得如此槽糕。经历了博浪沙的自己似乎隐隐多了几分消极的情绪,理清之前的种种,心中的不安也是越发浓重,有什么暗流涌动正紧绕着某个轴心不可控地发展。
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月神的确在那次观星台占卜时暗中对我实施了易魂。我在占卜过程中晕倒,然后在她易魂术的引导下做了预知未来的梦,那么就是说月神也知道了这些有关未来有关博浪沙的讯息。就因为如此,她谶言嬴政东巡必须我同行才能驱邪避凶,同时她安排了少司命监视我的平日的一举一动,同时按照梦境里的情景一步步设计,让梦境成真丝毫不差。
少司命用类似的鸟儿羽毛经过修饰和白凤的鸟羽符一模一样,然后换掉了我身上的鸟羽符,把真正的鸟羽符放在了嬴政的车上。张良因此把嬴政真正坐的车辇排除在了袭击目标之外,却误选了我的车,在最后时刻发现了问题冒险挽救。而我想夺门而出时门外那股巨大的对峙力量就是来自于少司命,故意把局势拖到最为危险的性命攸关,把张良逼上了暴露身份的境遇并且受了重伤,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她才救我性命。
推理下来,整件事的因果循环,看似通畅,而某些逻辑点却又让人迷惑。
是月神看到了预知的梦境造成了博浪沙这句局面,还是月神只是看到了既定的未来,即使没有易魂这个环节,结局还是一样?
换一种说法是,月神既然看到了未来会是这样,为什么又主动出击,安排了种种呢?如果没有看到这些预知,那么她也不可能安排这些,那么未来的既定事实也不会存在了?
记得在少羽接受腾龙军团统帅的时候,我和他就聊起过是否相信楚南公的预言。那时的我曾感慨就算能预知未来,如果固步自封,不采取行动,预言也会变假的。虽然这不能完全解释问题的关键,但的确是这样,每个未来都是我们主动性行为后的结果。
但是即便我因为来自未来知道历史的走向,我也不曾大胆想过,我也是推动历史的走向的关键一环,毕竟按照常理,我不该属于这历史的时空,我一旦干预进来,不就是改变历史么?而一切是怎么在那么多复杂因素不定性因素的影响下,最后预言成真一丝不差的?这样的神奇,如果不谈所谓的宿命,那么也只能用超自然的可怕力量去解释。这让我又不由想起通过幻音宝盒我看到的那幅诡异的画面,那个神秘的符号,暗藏的玄机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所有问题错综复杂太绕太晕,时空悖论的难题又让一切线索纠结在一起打成了结,一个无从入手的死结……
月神在图谋的应当就是一切问题的根本所在,那个强大的力量,苍龙七宿的秘密。而她这次的行为也着实有点让人匪夷所思,难道只是想给帝国一个继续信任阴阳家的筹码,隐藏阴阳家真正野心,暗中推动反秦势力与帝国对立的复杂局势,就只是这些么?
就在我不断整理线索思路的这些日子,又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也在发生。
在多日大臣们的廷议,火药味十足的政论交锋后,嬴政采纳了李斯的上疏,下达了“焚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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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历史上博浪沙发生在公元前218年,焚书事件发生在公元前213年。小说因为剧情需要时间线做了一定的改编。
2.史书记载的淳于越与李斯的朝堂争辩是发生在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直接影响了当年的历史事件:焚书。
博士淳于越反对当时实行的“郡县制”,要求根据古制,分封子弟。丞相李斯加以驳斥,并主张禁止百姓以古非今,以私学诽谤朝政,上表焚书。
3.淳于越,秦国博士(博士,官位,掌管国家图书,保藏朝廷典籍,充任皇帝的顾问)。史书记载秦朝设有七十位博士,许多学者为儒学一派,秦始皇并不是一开始就排斥儒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