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我与张良坐在几案边,他悠然地看着书,而我盯着一块白色的石头望眼欲穿。骑了一下午的马,我现在骨头都感觉有点散架,还要苦思冥想这千古命题坚白石,真的很考验人的意志力。
“云儿,你已经盯着这块石头足足看了两个时辰了。”他带着一丝好笑说道。
我有气无力道:“好困啊…..子房,你就告诉我个答案吧。”
“我说了,即使我有答案,荀师叔也会察觉到是我帮你作的答,云儿还是自己想吧。”
我鼓起嘴拧起眉:“见死不救!”
“荀师叔一向欣赏不拘小节的怪才,云儿可以另辟蹊径,写一些特别的论点。”
“怪才?你说你自己吧,是够怪癖的。”我想了想,试探地问,“特别的论点?那我就写我非常赞同公孙龙的坚白石论!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勾了勾唇角,点了点头。
“你确定?”
“确定!”
“好,如果你再唬我,让我再被荀师叔罚我不会再那么容易就原谅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反复确认道,生怕在不知不觉中又被他整了。
“哦?云儿要对我怎么样?”他眉眼微挑,饶有兴趣地问。
“怎么样?”我想了想,我的确没本事对他怎么样,闷闷道,“对你实施冷战!”
“何为冷战?”
“就是再也不理你!”
他笑笑,淡淡道:“我觉得云儿忍不住。”
“哼,谁说我忍不住,我不和你说话还可以找子路师兄,还可以找天明少羽石兰,还可以找……扶苏!”只是想气气他没想扯到了扶苏,我连忙收住嘴。
“云儿。”他突然板起脸,正色道,“不要闹。”
我吐吐舌头,没想到张良那么忌惮扶苏,心里有些小小的幸灾乐祸,其实自己有那么点私心,还是很喜欢看他吃醋的样子,真的比平时他得瑟的样子可爱许多。
张良不再说话,好像有那么点小生气,那么晚了我也顾不上解释什么,埋头就奋笔疾书,写了一堆为何我赞同坚白石论的论点,长舒一口气,趴在桌子上,没想一趴就睡地死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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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又被该死的张良捏鼻子给捏醒。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了案边一夜,不过身上严实地盖着薄被。
我抬眼看向张良,见他一脸坏笑,神色有点古怪。
“子房,你也太不体贴了,你就眼睁睁看我睡这里一夜?”
“嗯。”他点点头,笑的更厉害。
“什么事那么好笑?!”
他收敛起几分笑容,提醒道:“云儿,你赶快去上课吧,这次真的要迟到了。马上就要辰时了。”
“什么!?你也不早点叫我!”我收拾起桌子上的竹简就往外出冲。
张良说的没错,我差点迟到,见到荀子第一眼,就发觉他半合着眼睛一脸冰冷,似乎很不满意。我心中恐慌,哆哆嗦嗦问了声早行了个礼,在案边坐下,静候荀子的训斥。他睁开眼,看了我一眼,脸色微变,又端量了片刻,竟然没有责骂,只是平淡地问道:“子雨,功课写好了?”
“是的师叔。”我把竹简交予他,他打开扫了一遍,神色有些意味不明,看不出怒色,也看不出赞同。
“子雨的观点的确很独特,但是你是否想过,要安国定邦,名家的诡辩是否有利于维护一个国家的原则纲纪?”
荀子语气平缓,似乎并没有批判我论点的意思,于是我顺着我的论点答道:“荀师叔,申云鄙见,名家虽然提出自己的观点的方式苛察缴绕,但也是提倡“循名责实”学说的流派,他们提倡的“正名实”,是要“正彼此之是非,使名实相符”。就说坚白石,虽说是诡辩,但它也有其深刻的道理,很多时候我们的感知也是有限的,很多现象背后的确有许多我们没有感知到的另外一面,不能仅靠主观的经验去臆断。这也是讽刺名实不符的现象。”
荀子脸色毫无预兆地一沉,正色道:“名家辩论办法虽然有一定效用,但是纠结于这些‘弱于德,强于物’之论题,舍本逐末不顾是非,然不然、可不可地相互攻击,相互侮辱,不是仁人的处事方法。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他们玩弄概念,把等级名分都搞得乱了套,结果只能让社会失去了秩序,陷入混乱。当年邓析在郑国宣扬其“两可之说”,使得郑国“学讼者不可胜数”,结果造成郑国大乱。“
听荀子这么说,我也不再继续为名家开脱,连忙迎合道:“荀师叔说的是,的确名家过于不切实际。”在这个只关注安邦治国、伦理道德的政治伦理社会,却去探索极其抽象的概念,自然会被历史棒杀,只怪生不逢时。按荀子对名家的态度我知道多说也无益,说不定只会更加惹恼了他。
正在此时,看门小童突然前来传报:“荀夫子,门外扶苏公子殿下来访。”
听到是扶苏来访,荀子也略显意外,他朝小童点点头,又对我说道:“子雨,今日课就到这,回去罚抄正名篇10遍。”
“是,师叔。”我无奈道。
张良还说肯定可以,这下可好又被罚,还好只是抄写正名篇,没让我抄整本书。
我随小童一起退出门外,在门口遇到了扶苏,和陪同的伏念,扶苏身边还有一位容貌清丽可人的少女,看打扮也是身份高贵,气质端庄优雅。
他们见我,脸上都不约而同闪过一丝好笑的神色,特别是那位少女,笑的最为欢乐。而伏念的却黑着脸,和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这一幕看地我满心茫然,行了个礼:“公子殿下有礼。”
“子雨,为何仪表如此不整,实在太失礼。”伏念肃容道。
我一脸不解地看了看伏念,根本不知道他指什么,完全没搞懂我到底哪里惹他生气了?哪里仪容不整了?
“这位就儒家三当家的令正,张夫人吧。”
“语琴公主,正是。”
“掌门师尊,可否麻烦张夫人陪我参观一下小圣贤庄?”
“公主不用如此客气,如此甚好!”伏念又转向我,提醒道,“子雨,还不赶快把脸上的污渍清理干净。”
脸上?我摸了摸脸,顿时懵了,脸上还摸得到一排排印子,像是竹简纹路,手指上也全是黑色的污渍,这才意识到定时昨晚刚写好就趴在上面睡着了,字都印到了脸上。我脸刷地涨地通红,这个死张良,居然又整我!这次更离谱了,害我在这种场合出丑,可想而知,事后伏念定饶不了我,我心中一片惨然,搞不好自己还要被伏念罚,真是祸不单行。
我窘迫不已,硬挤出一个笑脸道:“实在失礼!请公子殿下,公主殿下多包涵。”
我急忙在身上翻找,半天硬是没找出一块手帕,今天出门急根本没带身上。我更加局促不安起来,只好尴尬的用袖子擦脸。扶苏只是轻轻微笑着,安静地看着我,待我胡乱擦了一通,他忽然走上前,拿出一块锦帕,我愣了愣刚反应过来要去接,他的手已经越过我的手,锦帕在我的鼻尖上擦了擦。
他笑了笑,把锦帕放进我手里:“你又弄脏我一块锦帕。”
我被他说得也不知如何作答,上次的锦帕是包扎伤口,这次是擦脸上的墨水,难道我要下跪说殿下请恕罪?
“实在抱歉,公子殿下。”我干笑了一下,低头无意瞟到锦帕边缘有四个字:友风子雨。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还给他又觉得也不妥,索性连忙塞进袖子。这东西给八卦的弟子们看到还不完了。
“你要的金疮药我已经带来了,稍后会有人送到你手上。”
“多谢公子殿下。”我写信给他想多拿些金疮药,是要给小黑疗伤用的,还真没想到他今日突然到访儒家,我猜想着,他见荀子应该是答谢救命之恩吧。
“那…..你,最近可好?”他突然认真地问道,还是那种温润柔和的语调,目光定定地落在我的脸上一瞬不瞬,似乎是很郑重地等着我的答案。
我微微一愣,他的话语虽是简单的寒暄,但这种场合,用这种有些太过亲近的语气说话,让我也有些尴尬,毕竟伏念在一边,上次张良对扶苏失礼的事在小圣贤庄传的沸沸扬扬已经让他有点恼怒。
见我没有马上答,扶苏似乎了然了我的顾忌,眼眸暗了暗,又淡淡道:“最近可好,张…..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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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坚白石:公孙龙认为,一块坚硬的白石,用眼看不会看出它是否坚硬,只能看到它是白色的,用手摸不能感觉其白色,只能感觉到其坚硬,所以世界上只有白石和坚石,没有坚白石。这是战国名家著名的诡辩论点。这种论点具体分析了各种感官对于事物的感受方式的特殊性,认为人们感觉接触到的事物的各个属性,都只能是绝对分离的独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