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了这一点,更让本皇后悔草率发动双城之战。当殒惊天不惜冒险身陷囫囵时,我就已决定当殒惊天到达禅都之后,一定要设法让他平安回坐忘城。”冥皇道,“若是平时,我既为乐土之主,要放一个人只需一句话便可以做到。但当时若对殒惊天这么做,便等于将大冥王朝先前的所作所为全盘予以否定,这势必让大冥王朝在乐土威信尽失,从而让别有用心的人挑起混乱。乐土经历了无数的征战,难得有数年的安宁,无论是为了大冥王朝还是为了乐土,我都不能朝令夕改,要放殒惊天也需要有一个合适的方式。”
“我本以为殒惊天既进了黑狱,就不会再出什么意外,要找一个理由放他应是可以做到的,没想到还没等我想出一个合适的计策,就突生变故,竟然有人强闯黑狱,杀了殒惊天!”
冥皇有些痛苦地微微闭上双眼,嘶声道:“于公,殒惊天对大冥一直忠心耿耿;于私,他可以冒险掩护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样的城主,却是本皇一步步将之推向死亡……虽然他非本皇亲手所杀,但——这与我亲手杀他又有何异?”说到后面,声音已有些微颤。
但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已重新恢复了冷静。
战传说试探道:“殒城主除了是被大冥王朝杀害这一可能性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千岛盟所为。千岛盟这么做有两种目的:其一,当时千岛盟的人已潜入禅都,他们杀害殒城主就可以转移世人的注意力,制造混乱,从而可以浑水摸鱼;其二,殒城主被杀,坐忘城与大冥王朝的关系将更为势不两立,这对千岛盟有利。至于大冥王朝要杀殒城主的理由,自是为了杀人灭口。”
顿了顿,战传说很客观地道:“但殒城主被大冥王朝的人杀死的可能性其实很小。”
冥皇有些意外地望着战传说,良久方道:“依你看来,是千岛盟所为?”
战传说坦言道:“难以确定。”
冥皇摇了摇头,道:“乐土与千岛盟世代为敌,彼此都了解对方的实力。对千岛盟来说,能够杀入黑狱后又全身而退的人并不多,三大圣武士及大盟司或许能够做到,但小野西楼是女子,负终、暮己的身形与当时杀入黑狱的人的体形都不相同,而大盟司当时更是远离禅都——其实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在现场留下的唯有千岛盟才会有的绸布,这看似是一条线索,但细想却很不合情理:千岛盟人潜入乐土,皆是装扮成乐土人模样,不会着千岛盟的衣饰,为何现场会有这样的线索?这分明是欲盖弥彰,反而说明此事不是千岛盟所为。”
冥皇所说的,其实也是战传说的想法,他越来越相信殒惊天的死不是冥皇派出的人,也不是千岛盟所为。
但如果排除了二者,又会是什么人?
冥皇的眼中忽然有了让人难以正视的光芒,他缓缓地接道:“本皇对此事已有所猜测,杀了殒惊天的势力,应该是比千岛盟更为可怕的势力!只是,本皇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战传说心里忽然一阵狂跳,不期然地想到了什么!
爻意黛眉微蹙,忽然笑了笑,道:“你们现在都对某一势力有些怀疑,何不各自将它写出来,看看是否相同?”
冥皇与战传说对望了一眼,冥皇饶有兴趣地道:“也未尝不可。”
战传说淡淡一笑,算是默许。
两人用手指醺了茶水,以另一只手遮掩着,在几案上写了几个字。
写罢,两人同时缓缓地将遮掩着的手移开,只见几上两侧各有四字,赫然皆是——不二法门!
战传说望着几上的四个字,若有所思,冥皇先是皱了皱眉,复而抚掌大笑,伸手将几上的字轻轻抹去了。
冥皇慢慢地收敛了笑意,道:“无论如何,对殒惊天之死,本皇不无过错,于公于私,本皇都要将此事查个明白。”
战传说正色道:“真相是永远掩盖不了的,一切虚饰之物,终将暴露原形,只是迟早不同而已。”
冥皇缓缓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战传说,道:“你为何不问漠漠乐土何以会在劫域的控制之下?”
战传说道:“因为即使我不问你也会说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要见我的最重要目的,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一点。”
冥皇目光一闪,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苦笑:“不错,这是一个隐藏在本皇心中的秘密,这一秘密,只有历代冥皇知道,一旦这一秘密被乐土更多人知晓,不知将会造成怎样的轩然大波,其影响恐怕用天翻地覆形容也不为过。”
战传说的思绪尚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完全挣脱出来,冥皇与他同时想到可能是不二法门杀了殒惊天,这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所以当冥皇说这番话时,战传说怔了怔,方回过神来。
冥皇接着说出的秘密,果然堪称石破天惊……
从遥远的很难追溯的年代起,大冥王朝的历代冥皇就已是世代相袭、以血统作为传承的至高无上权力的依据。
千百年来,虽然经历了许多的风雨,但最终大冥王朝仍历尽磨难曲折生存下来,始终保持着对乐土的统治地位。
但是,谁也不知道,历代冥皇自出生之后,就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疾病,它如同一道无法解除的魔咒一般,永远地依附于皇族。
这无法摆脱的顽疾被历代冥皇极为憎恶地冠以“魔之吻”,认为这种顽疾的存在是因为恶魔妒忌大冥王朝在乐土拥有的至高权力,为大冥历代冥皇留下的阴影。
“魔之吻”的力量自历代冥皇出生之日起,每过十年爆发一次,它爆发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而唯一有力量压制“魔之吻”发作的,只有劫域,但劫域却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代冥皇完全解除“魔之吻”的影响,他们只是在历代冥皇每一次“魔之吻”的力量即将发作前将其压制,但到了下一个十年,“魔之吻”却将有可能再度发作。
如此一来,劫域便等于控制了历代冥皇的性命,从而借此控制乐土的大局。
为了摆脱这样的命运,历代冥皇暗中做了种种努力,包括暗中寻找别的途径压制“魔之吻”,却都以失败告终。
在这残酷的无法摆脱的命运的制约下,历代冥皇不得不屈辱地每隔一段时间依劫域的吩咐,向劫域送去财物、兵器、女子,唯有满足了劫域的要求,冥皇才能保证不亡于“魔之吻”之下,而且劫域还利用这一点对冥皇颐指气使。谁也不知道,看似至尊至高的大冥冥皇,常常身不由己地受劫域驱使……
战传说听到这儿,极度吃惊之余,不由心生疑惑,他忍不住问道:“虽然大冥的皇位的确是世袭的,但当某一冥皇有数名子女时,难道众皇族后裔都会遭遇同样的命运?”
冥皇重新坐下,叹息一声,道:“你应知道虽然皇族后裔众多,但所有皇子中,除了后来成为冥皇的皇子外,其余的皇子都会在十岁之前神秘失踪吧?”
战传说、爻意心头皆是一寒!
其实这件事对一般的乐土人来说,是应该早有所闻的,或者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正因为这已是持续了千百年的事,所以虽然不可思议,但渐渐地却已不为世人所关注,好像此事就如同日升日落那样再正常不过了。
倒是战传说、爻意二人对此并不知情,所以很是惊诧,惊诧之余,想到一代又一代的尚未成年的皇子不能不接受残酷命运的安排,难免心生寒意。
爻意道:“难道,他们都是因为‘魔之吻’而遇难?”
冥皇道:“这样的解释,是无法让乐土万民满意的,他们肯定无法接受自己的冥皇为劫域所控制这样的事实,所以一直以来,大冥王朝都是宣称皇子是失踪而不是亡于‘魔之吻’。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未亡于‘魔之吻’,他们是进了劫域——换而言之,历代冥皇的兄弟,都是出生于大冥,却在十岁之前必须进入劫域,并不再返回乐土。”
战传说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道:“如此说来,那岂非等于说……”
冥皇未等他说完,已接过话头:“一代又一代的皇子神秘地从紫晶宫消失,这无论是用失踪解释,还是以病亡解释,都是让人难以接受的,所以近四五百年来,大冥王朝不得不采用一种方式以化解这种难堪,那就是在诸皇子出生时,一律对外保密,而除了其中有一皇子被确定为王位的后继者外,其余的皇子自出生开始,就被严格限制其活动范围,直到被带入劫域……”
战传说、爻意听得目瞪口呆。
冥皇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本皇先前没有被立为冥皇,那么就将与别的皇子一样,自出生到死亡,都身不由己。”
战传说皱眉道:“如此说来,现在劫域还有你的同胞兄弟?”
冥皇点了点头。
“劫域为何要这么做?”
“很简单,他们要对历代冥皇有所约束的同时,还要保证这种约束不会因为某一代冥皇突然死亡而中断。事实上,二百年前,就有一代冥皇在继位不到二年的时候意外去逝,而这时他尚无子女,在这种情况下,照理应该会是因为出现皇族的权力被篡夺的结局,但是,当时冥皇的母亲却宣称‘失踪’十数年的第二皇子已被找回,就这样,一直隐匿着的第二皇子顺理成章地接替了兄长的皇位。”
战传说思忖片刻,道:“这一切内幕,对大冥王朝的形象有不少的负面影响,为什么要将这秘密告诉我们?难道你不担心秘密会由我们口中泄露出去?”
冥皇淡淡一笑,道:“不会,因为本皇知道你的来历。”
战传说微微一怔。
“你来自桃源。”冥皇以平静的声音道,“桃源与大冥王朝有非比寻常的渊源,想必战公子也知道吧?”
战传说迟疑了一下,颔首认同。
“桃源与大冥王朝之间有着千古契约,桃源中人不能做有损大冥王朝的事,大冥王朝亦不能损害桃源的利益——既然战公子是桃源的人,本皇当然不会担心。更何况,你在禅都的这些日子,本皇通过各种途径对你作了了解,深知你能以大局为重,不愿意看到乐土万里疆土陷入****之中。”冥皇道。
战传说正视着冥皇,道:“你将秘密告诉我,是为了让我相信你之所以会追杀我,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冥皇道:“不仅如此,本皇还希望你能抛却对本皇的不满,为大冥王朝做一件事。”
战传说淡淡一笑,道:“你觉得我会应允吗?”
冥皇神色肃然道:“本皇自信不会看错人,或许你对本皇所说一切并不相信,或是虽然有些相信,却依然仇视本皇——但这些并不妨碍你答应为乐土做一件事。”
战传说淡然道:“该为乐土做什么,我心中自有分寸。”
冥皇叹道:“无论战公子最后能否应允,都请听本皇将话说完再作决定,如何?”
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冥皇如此诚恳相求,让人很难拒绝。而且,照常理推测,冥皇所说的种种内幕多半是真,因为他没有理由编造一个对大冥王朝极为不利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