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人间折子戏(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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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罗锅张

掐指一算,你的手掌里藏着乾坤。

——题记

罗锅张是个算命先生。他的算命摊子就支在街心花园里,白天稍显冷清,可到了傍晚,人们吃完饭出来散步,摊子便火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场面很是壮观。这些人里看热闹的居多,算命么,都认为是迷信,小小手掌里要看出个乾坤来,谁信?

倒是当真有信的,罗锅张也算有些名气,据说经他看过相算过命的人,全部都能逢凶化吉,所以有许多人慕名而来,且专门挑傍晚之后的时间,一是因为这个时候街心花园里灯光暗淡,不会有人认出他们来,二是因为罗锅张在这个时候看相是最准的。

罗锅张背后的罗锅很大,且随着时日的推移似乎在不断长大,有人好奇,问罗锅张怎么就成了个罗锅的,罗锅张嘿嘿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来人撇撇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是故弄玄虚吧?

罗锅张算命有个经典动作:掐指。掐指一算,此人的命途一目了然。他的开场白也很经典:“我看你天庭饱满,定是个能享荣华富贵的人,但是……”

“但是”二字一出,便弄了玄虚,来算命的人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准没好事。果然,罗锅张下一句便峰回路转:“但是你命里注定有一场劫难,且就在近日。”

接下来便是如何化解的陈词滥调,但凡来算命的人自然对这类事情十分相信,罗锅张说什么便照做什么,当然了,这是要付报酬的。

来找罗锅张来算命的人总没有断过,所以他的日子过得也滋润,不过他终年只一身黑色长袍子,也没见换过其它什么式样的衣裳。只是这样的长袍却特别突显他的罗锅,好像一口硕大的锅压在了他的背上,这样他走起路来便吃力,原本是个壮汉,却衬得有些佝偻。

这天,罗锅张照例支了摊,等着夜幕降临,却远远瞧见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正坐在凉亭里偷偷打量他,那模样似有踯躅。罗锅张嘿嘿一笑,冲她招了招手:“姑娘,过来坐坐?”

姑娘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心翼翼走了过来:“您算命准吗?”

“准不准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得看你!”

姑娘想了想,道:“那好,给我算算吧。”

罗锅张仔细瞧了瞧这姑娘,长得挺清秀,就是黑眼圈很重,脸也有些病态的白,罗锅张照例掐了掐指头,悠悠道:“看你眉清目秀的,按理说是大富大贵的面向,只是可惜了,眼圈乌黑,是不祥的征兆!”

姑娘一听,身子抖了抖:“如何不祥?”

“近几日必有血光之灾!”

本以为“血光之灾”四个字一出,这姑娘一定是吓得胆儿都没了,可出乎罗锅张意料之外,那姑娘竟忽然平静了,微微一笑:“那先生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吧?”

“办法是有的,只是需要请……”

姑娘会意,掏出张百元大钞放在了桌子上:“请先生指点。”

罗锅张忙把钱收起来,嘿嘿笑着,告诉了她化解的方法,姑娘听完,又问:“那万一不灵呢?”

罗锅张拍了拍胸脯,很自信的保证:“万一不灵,你砸了我的摊子。”

这个时候正是饭后乘凉的时间,罗锅张信誓旦旦立下保证的时候,周围也围了些人,正巧听见,都纷纷起哄:“罗锅张,这可是你说的,若诓了人家姑娘,我们可是要替姑娘寻个公道的。”

“放心放心,我罗锅张算命,何时没灵验过?”

罗锅张说着,朝摊前看去,谁知方才坐在这里的白衣姑娘不知何时竟走了,罗锅张撇撇嘴:“神出鬼没,一定没做好事。”

罗锅张摆摊到十点,收拾东西回家。今儿他打烊的时间比平日里要早些,因为那姑娘的缘故,他得提前回去准备。准备什么?一把白蜡烛,一张白纸,一个稻草扎的小人,还有罐稠乎乎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姑娘的生辰八字写在白纸上,放进稻草小人的身体里,滴上液体,罗锅张关了灯,点上白蜡烛,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开始念念叨叨。

他是在做一场仪式,因为这场仪式,他口中莫须有的血光之灾便会出现,来算命的人靠着他说的办法逢凶化吉,心里后怕时对他感恩戴德,多亏了罗锅张,他们逢凶化吉,罗锅张的口碑便是这样建立的。

罗锅张算命十年,如此发家致富。

做完了一切,罗锅张收拾好东西准备睡觉,身子却忽然僵住,后背的罗锅此时剧痛无比,他弯身呻吟,仿佛听见皮肉撕裂的声音,待得好不容易剧痛消失,对着镜子照照,他背后的罗锅好像又大了些。

这疼痛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作一次,近日来发作得愈加频繁,罗锅张快要不堪忍受,他时有要将罗锅切除的冲动,但恐危及了性命,这才作罢。

罗锅张依旧每日出摊,时间久了,他便忘记了那个白衣姑娘,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正收摊时,那白衣姑娘却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眼圈比先时乌黑了许多,幽幽注视着他:“先生,你算的命不准呢!”

“怎么可能!”罗锅张不信:“我罗锅张人称神算子,从没有不准过!”

“可是我确实遇见了血光之灾。”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怒:“车祸,我们一家三口都在车上,我父母都死了。”

“可你还活着不是?你得感谢我,否则你就和你父母一样,是地下亡魂了。”

“哦?感谢?”姑娘笑笑:“我父母死了,我还得感谢你?”

“那是你父母的命!他们若也来找我改命,此时便能逢凶化吉。”

“那么依先生说的,我谢谢你。”姑娘瞧了瞧他背后的罗锅,忽然问:“那罗锅还疼么?”

罗锅张愣住:“你说什么?”

“如果疼的话,不如切了它!”姑娘一面说着,一面伸出了她的手,她的手指苍白,指甲却很长,也锋利,锋利到划破罗锅张的背时他竟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等他反应过来时,那硕大的肉团已经掉落在地上,里面蜿蜒爬着的是黑黢黢的虫子。多年来,便是这些虫子折磨着他,蚕食着他的身体。

白衣姑娘指着那罗锅道:“你对每一个算命的人说有血光之灾,然后回去给他们下咒,他们便当真遇见血光,虽然能靠你说的法子逢凶化吉,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应验,比如说我的父母。我妈不过是来小区散步,听你忽悠算了命,结果飞来横祸。先生,你还能说你算的命准么?”

罗锅张此时已感觉到了疼痛,血从他空洞的后背往下流,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看着那女孩一步步向他靠近。她的黑眼圈重的吓人,此时的面目,亦惨白得不像人:“忘了告诉你,先生,那场车祸,我们一家三口谁也没能幸免。”

她微笑着,转身离开,罗锅张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就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罗锅张失血过多,渐渐昏迷,身边被切下来的罗锅里的虫子闻到血腥,纷纷向他爬来,它们是自他开始算命以来下的咒,亦是累积的罪孽,一年又一年,化成恶毒的瘤,压得他直不起腰来,如今将它割去,一身轻松。

后来,街心花园里罗锅张的算命摊子不见了,许多慕名而来的人找不见他,都很惋惜。再后来,有人在附近的垃圾箱旁看见个乞丐,长得很像罗锅张,可再仔细看看,他背后没有背着重重的罗锅,想来便不是他了。

在人们心里,罗锅张就是个算命先生。没了罗锅,不再算命,罗锅张便不是罗锅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