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欣再上班时，ROID的一箱杂物还静静躺在办公室门前的通道上，看上去一直没动过地方，专柜的员工也并不着急过来认领。
例行的交接班后，宋经理示意秦欣单独留下，还特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秦欣猜测可能出了什么大麻烦，不然宋经理一般不会给无关紧要的东西上锁。
“你看看这个。”宋经理把一个破旧的笔记本拿给秦欣。
这是学生写作业常用的那种有浅灰色细线分割的横格本，薄薄的不过两个巴掌大小，封皮已经没有了，浅米色的内瓤上有用不同颜色的笔记录的文字和数字。
秦欣努力辨认夹杂着英文字母的潦草字迹，每一行后面都还备注了日期、售价和实收一类的信息。她快速把本子翻了一遍，几乎每一页都从顶到底写的满满当当。当她再一次逐页细看内容时，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夹杂着惊异的恍然大悟表情。
坐在一旁的宋经理始终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秦欣自己发现其中的端倪。
“这是……”秦欣看了看宋经理，又看了看手中的本子，“您从哪儿弄来的？”
“你认为这是什么？”宋经理并没有回答秦欣的问题，没有表情的脸上透着严肃。
秦欣似乎在小心寻找合适的词句，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我觉得像是ROID账本，员工之间私下用的，不是普通的专柜台账。”
中英文混杂，甚至只是几个大写字母组合，秦欣依然能从这本火星文一般的记录中辨识出熟悉的产品名称。“密水ES”应该是高密度水动力精华；“雪日、雪晚”是美白系列雪仙百合日霜与晚霜；“大金水”是致臻金颜化妆水……秦欣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多少次盘点时她听ROID员工就是这样简称自家产品的。“Tester”指试用装，“自”对应的是自用品吧，“礼”秦欣猜是品牌会员积分返礼。
如果她的推断没错，那么本上的内容就完完全全证明了一直以来秦欣关于ROID专柜的所有猜测：把柜台试用装和公司发放的员工自用品按折扣价卖给顾客；没有促销时私自收取顾客购物现金，等到多倍积分活动时入账，把积分积到自己明日商业会员卡中参加现金返还，同时累计在品牌会员卡上的积分在兑换礼品后也可以倒手卖给顾客。所谓的品牌员工内部购买，估计都是这一类的倒买倒卖，未见得真正上报过给公司。
“昨天我问过赵玲，她也是这么认为的。我想你一直主管化妆品，对商品应该更熟悉，既然你也这么说，那应该确定无疑了。”“这个是赵玲昨天交给我的，说思雨在元养堂库房里找出一箱ROID的杂物，其中就有这个，就是门口那箱东西里的。”宋经理好像这才突然记起刚刚秦欣问过她账本的来历。
“赵玲还说元养堂的库房早先是ROID在使用，这个情况你了解不了解？”
“对，以前是这样没错。Colan进柜的时候，所有自营品牌重新划分过存储空间，ROID才把东西都挪去西北角库房的，电梯下这个小库就近分给了元养堂。”
宋经理点点头，“那就是说专柜员工举报汤小希倒买倒卖属实了。”
“ROID员工已经知道这本账在办公室手上了？”秦欣问。
“应该不知道，思雨说是乔巧来收拾那箱东西时，她趁乔巧不注意把账本收起来的。而且元养堂的员工坚持说根本不知道自己库房里还有ROID的东西，她们肯定是看最近ROID内讧得厉害，生怕沾染上麻烦，才死不承认。”
“也可能是当初林鸿雁离职时没有告诉其他人帮RODI存了东西，她和汤小希蛇鼠一窝。”秦欣说，“现在您打算怎么办？直接和ROID公司摊牌？”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宋经理拧紧了眉毛，“现在看来员工的举报都是可信的，这样的话，不排除她们区域主管一直在纵容汤小希。”
“栗霞……可能已经被其它专柜的员工举报了。”秦欣想起最近看过的一条网络新闻，说ROID品牌主管要求中光百货专柜员工为其购买的价值2万的服装买单，于是专柜员工在商场买200返200礼券活动期间先自行花费2万元购买本品牌化妆品，用取得的返券给主管交款，然后通过收取顾客现金的方式把先前买下的化妆品卖掉。纵然网络上的消息不一定完全可信，自ROID专柜出事以来，栗霞始终没露过面却是不争的事实。
“是否需要我联络新来的那个齐经理？”秦欣虽然还在生气，但却不自觉的想到了齐炎，仿佛自己潜意识里并不想让他感到为难。
“再说吧。”宋经理若有所思的目光中透着老谋深算，“这回必须一次性彻底把所有有问题的人清出明日商业，一个也别想再回来。”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店面运营部秘书于峰请宋经理到楼上办公室开会。
“我一会儿回来，你帮我把这个按月份统计一下金额，注意别让其他人看见。”
完成了和横格本上细密数字的战斗，秦欣才又打起精神把账本一事的前因后果仔细思量。前天元养堂员工找到办公室说发现库房里有ROID的箱子，秦欣、思雨叫了乔巧一起去清理，乔巧只看了一下说没什么重要东西便回柜台招呼客人去了，还是自己带着思雨一起去把箱子拖到办公室门口的。后来乔巧过来清理，秦欣也知道，不过既然是专柜的东西，她也就没必要跟着掺和。按照理宋经理所说，前天的班次上思雨就发现账本了，为什么她只字不提，而是交给并不直接负责化妆品工作的赵玲？秦欣想起相熟专柜员工的话，说曾不止一次在办公室外听到思雨说秦欣坏话，抱怨她只会巴结领导、踩着下面的人往上爬……秦欣承认自己回到一层之初就对思雨无甚好感，因为她入职实习在服装商场，师从张梅，秦欣认为那个地方教不出人什么好，况且她工作上马马虎虎，虽然只比秦欣小一岁，但和当年秦欣做组长时完全不在一个工作水平。即便这样，秦欣自问对思雨没有欺负打压，只不过偶尔严格一些，要求她以身作则在细节上遵守店面运营规定，不做有违仪容仪表守则的打扮而已，这也是为她好啊。再说，下放琐碎的基础工作，要求她把分内事做细致难道不是副经理的职责所在吗？哪像赵玲，对自己负责指导的培训生不闻不问，以至于实习考核都通不过。秦欣觉不出思雨平时对自己有明显的不满，但她和赵玲上同一个班次的时间更多些，谁知道她们有没有私下搞什么鬼。
可是转而一想，秦欣又觉得为此而生气实属多余。自己不是早就打算好了吗，现在的每一天不过耗时间而已，她只是在等那个恰当的时候给一切做个了结。
当晚，秦欣接到会员中心转来的投诉，一位金卡顾客说自己在ROID品牌会员卡上积了3万分，申请换领会员礼品的时候却接到汤小希电话，说积分不是顾客一人累积的，所以不能领取全部的积分换礼。“我购物的时候，汤小希特意问我是自己用还是送人，我说自己用，她就把纸壳外包装拆开，只给我裸瓶。”
秦欣听到这段电话录音，认为这就是判定汤小希是把拆下来的包装套在试用装或自用品上，伪装成正货出售给其他顾客的证据。
“我怀疑，这位客人可能与毛宇欣或其它哪位员工熟识，故意来揭汤小希的老底。”秦欣打电话给宋经理时这样说。
“让她们互相斗去吧，揭发越多越好，咱们只管攒材料，到时候让她们全都走人。”宋经理说的极为解气。
下班回到家中，秦欣把那份她偷偷复印的ROID账本拿出来仔细看了又看，最后一笔交易的日期还是几个月之前，之后再没了下文。她猜这个账本是汤小希专用的，为了避嫌才故意和一些准备处理掉的杂物藏到元养堂的库房。而林鸿雁离职多多少少是因为元养堂公司察觉了她的不法勾当，走得匆忙，自然顾及不上别人家寄存的杂物。之后没多久汤小希便要调店，想来是彻底忘了这未及销毁的账本。难道自她走后这些龌龊事就绝迹了？秦欣想到了赵心曾因为刷错顾客留存的会员卡而被投诉，汤小希的所作所为，恐怕她也没少参与，既然这样，她会放过元旦多倍积分这样一个大捞一笔的机会吗？还有宋经理为什么要把原件交给赵玲保管？是信不过自己对此事的处理能力，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用意？
齐炎。秦欣不知这个时候脑中怎么会蹦出他的音容。如果有证据表明这几个月ROID仍然在倒卖货品，那齐炎这个准区域经理自然也难逃干系。秦欣不禁陷入了沉思，猛然间，她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把手伸向床垫之下，用力拽出压在下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