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欣升任女装部副经理前,曾是一层主管化妆品的组长,对于化妆类的商品知识、标识规范可谓了如指掌,即使到了三层,老本行也没丢下。三层除了女装、饰品专柜外,在北侧楼梯间还有一家千秀美甲。丝绒挂帘之后,各种工具格架、可以躺靠的沙发、贵妃榻一应俱全,除了面积略小之外,布置和其它美甲店没什么不同。严格的说,楼梯间属于消防通道的一部分,是禁止堆放任何杂物的,更别说在此处设个柜台了。明日商业是大型公共场所,每逢重大节庆,政府部门的例行消防检查绝对躲不掉,为了应付检查,千秀美甲在这期间只能临时歇业几天。但所谓存在即合理,秦欣对于这背后的原因多少也能猜到一二,无非是厂家背后有人。
真正让秦欣疑惑的,是美甲用的产品。作为化妆品的一个细目分类,美甲用品当然也要遵循相关质检规定,秦欣特意看过千秀使用的甲油、护理液和洗甲水,无论其来源自哪里,进口或国产,包装上都缺乏应有的、能体现质检合格的化妆品专用标记。她曾经旁敲侧击的询问过店长和首席美甲师,说这些甲油那么漂亮,是哪里生产的啊?可得到的答案却很模糊,都说公司发来的货就是这样,瓶子上那些不知是法文还是意大利文的说明谁也看不懂。秦欣又想到了化妆类商品上架必须提供的进口产品卫生许可批件或适用于国产品的卫生许可证,除了严格审核产地外,只有这些材料才能证明化妆品是安全而对人体无害的。一提这个,千秀员工更是一问三不知,说必须得直接问他们老板才行。
这个情况秦欣也问过蔡云丽,她含糊说我们都是搞服装的,这些也都不太懂,你觉得需要厂家提供什么材料,找他们要就是了。后来秦欣又咨询了质检处的方菲,她现在专门负责商品标识、质检材料的规范审核。方菲拿不准,请来同部门更资深些的王申到千秀美甲实地检查,结论仍然是建议厂家尽快提供化妆品质检批件。秦欣来来回回跟专柜、厂家要了几次,千秀不是推脱公司搬家原始文件一时找不到,就是说具体负责的人休假了……总之,一直没能把本该在专柜留存一份复印件的卫检证明拿来。如此种种迹象越来越印证秦欣的怀疑,这些品牌名不见经传的美甲用品,极有可能是国内小作坊的产品,再不就是分装货,即以很大容积的容器运输进口到国内,然后厂家再自行分装成小瓶外销。无论哪种,整个环节是否合法、符合卫生标准,恐怕没人知道。
看这件事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上心,慢慢的秦欣也提不起劲儿再管。偶然和方菲抱怨,方菲反而劝她:“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查过,你瞎积极什么?我原来在三层,好多这种需要厂家提供质检报告的事,最后还都不了了之。”秦欣想想也对,如果一件事别人都习以为常,只有她觉得有问题,那么最有问题的很有可能是自己。进而又想到,关于千秀卫检批件一事,她甚至不该找方菲,虽然大家都是店面运营部的员工,但毕竟分属不同小部门,自己人有时尚且靠不住,何况外人呢。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意外事件,千秀美甲可能会一直这样在明日商业存在下去。那是本城工商、卫生部门的一次联合突击检查,集中查抄了一批没有卫检证明、从业资质的街边美甲店,一时间,关于美甲行业的争议声不断。明日商业最怕的就是和负面消息扯上关系,尤其是这种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的负面消息。先是千秀美甲为避风头停业整顿了几天,后来借着扶梯通道改造施工,这个专柜再也没有出现过。商城内部通报的理由是装修后扶梯处没有条件设立独立专柜,但秦欣听到的传闻则是,某招商部小头目咬牙出血、痛失金主。
这天又是秦欣和杜艾名当班,正要吃饭的时候,迪菲尼专柜来了一名投诉的客人,说才穿了一次的黑色短裙掉色,把自己的白色拎包给染脏了。
“我刚才已经联系过厂家,他们说裙子已经穿过,没有质量问题不能退换,我让他们赶紧传真一份色牢度报告过来,可是这位顾客呢,非退不可,要不您帮着解决解决?”
有时秦欣觉得明日商业对自己人太不在意了,早先组长的服装和没有品牌独立工装的导购一样,以致有些顾客在投诉时认为只是来了另外一个服务员敷衍自己,秦欣他们那批培训生的实习汇报上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后来所有楼层管理人员才都换穿了白加墨蓝色工装。但不知为什么,组长的名牌卡依然还是和导购同样的规制,而且作为非直接销售人员,甚至比通过了星级服务评比的资深导购的卡上还少了象征等级的星星,难怪仍不时被顾客误解为无权处理投诉。可照现下的情况来看,杜艾名是认定了自己解决不了而故意把投诉推给自己,好等着看笑话。
秦欣看了看拎包,米多算不上什么大牌,但她知道一层有这个牌子的专柜,商品价格至少也是四位数。秦欣请顾客示范了一下平时拎包的姿势,不难看出正是裙子侧摆靠近膝盖处把包染色的。很快,迪菲尼的报告传真过来了,虽然传真件无法附带面料样品,但从上面也可以看出这一材质的面料经过测试,色牢度合格,也即是说按照服装水洗标备注的方式进行洗涤和熨烫是不会出现严重脱色。顾客表示自己不是专业人士,看不懂这些报告,但拎包上的污渍却是不争的实事。
秦欣沉思了一下,小声嘱咐迪菲尼的导购去找块干净的白布来。这边杜艾名还在跟顾客互相理论报告、检测的问题,秦欣看顾客态度尚算平稳,便没有急于打断。趁顾客到办公室外接电话的空档,艾名跟秦欣说本着“消法”谁质疑谁举证的原则,可以继续劝顾客自己去质检一下布料,如果真有问题,不但退货,一应的检测费、误工费也可以让厂家承担。
“你刚才不也跟顾客提这个了吗,但我看她的反应不像是能同意的样子。”秦欣摇了摇头,有几个普通消费者听说过服装是可以检测的?更别提让顾客自己送检了。再说,如果检测的结果是裙子面料色牢度合格,不符合退货标准,那相应的费用又该由谁承担呢?
“要不,咱们带到服务部,听听他们的意见?”杜艾名提议。
秦欣才不傻,心想你不正经解决投诉也就罢了,还怂恿我送交服务处解决,那不是要我自己承认自己能力有限吗?你故意刁难我也不是头一次,难道我还总不长进、乖乖上你的套。
迪菲尼导购好不容易才找来快白布,秦欣拿着布干干的在黑裙子上蹭了几下,很快上面就留下了清晰的深灰色印记。
“看见了?”秦欣把白布展开给艾名和迪菲尼导购看,“面料色牢度没问题,但具体到这条裙子可就不好说了。一会儿顾客打完电话,跟她好好商量一下,最好能同意换件浅色款的衣服。”
“可是我家经理说了,这裙子都穿过了,不能给换。”迪菲尼导购显然很不情愿。
“别较劲,就拿布这么一蹭都能掉色,还做什么检测?你知道这包多少钱吗?顾客没让你们赔就不错了。”
看迪菲尼导购不说话,秦欣明白她是不敢违抗自家经理的指示擅自退货的,于是又说:“要不,我直接打电话跟你们经理说?”
“不用麻烦您,我打电话就行。”说着,杜艾名用办公室电话打给迪菲尼经理,前因后果如此一说,那边也就表示同意秦欣她们的处理意见了。
直到给顾客办理完换货手续,杜艾名也只是说了句这下可以踏实去吃饭了,没再对这次投诉发表什么评论,至于她一贯努力上扬的嘴角笑下到底藏了什么心思,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