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曲缓缓结束,我把自己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望向咖啡馆外,街道上懒懒散散的走着几个行人,一侧的草地有几支肥硕的鸽子随意的来回行走。透过身旁透明落地窗的一角我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是阮念乡先生,他同样步履悠闲,表情随意的朝咖啡厅悠悠走来。他看到了我,朝我微微一笑算是问了好。
走进店里,阮先生径直来到我身旁。他的表情并不高傲,和我曾经采访过的很多企业家或高管有着一些明显的区别。
在自己并不丰富的阅历中,接触过的成功人士主要分为两个类别,一种是自傲的。那种傲气是骨子里的,也许他们想努力让自己显得谦卑儒雅,却依旧遮盖不住一种孤芳自赏的气场。但是,这类企业家也有一些场所会收敛锋芒,那就是与自己有所求的人见面时,他们可以瞬间将身上的傲气收敛的无影无踪,我想这也是他们成功的一种能力。
另外一种是儒雅的,但你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掺有杂质的儒雅。
这一类的成功者一般会穿一件略显古色古香的中式服装,手腕带净色圆融佛珠,搭配一双净色雅致的休闲鞋,然后带上一副式样中性的框架眼镜,努力的让眼神显得随意与柔和,谈吐尽量显得含蓄温婉,不时捎带一两句唐诗宋词或者儒家道家经典,初初接触,会让人真感到有些内涵。当然,这一类的企业家是聪明的,他们懂得通过文化来丰满和包装自己的内在,让自己显得介于商人与文人之间,呈现质的提升。然而,有时想要看到人相对真实的一面,喝酒是一个好方法,于是,凡是采访后有餐桌续交的儒雅型企业家,他们精心打造的形象都在酒与烟的世界中,瞬间消散,这种时候,儒雅比自傲显得更加滑稽。
所采访的成功人士中,内外兼修的也有,但在少数。此刻的阮先生却着实与之前我所描述的类别有些许的不同,并不是说他显得真实或者儒雅,很多时候,不同行业的人身上都会有些特质,这种特质是甩不掉的,阮先生身上同样带有一丝商人的城府味,但骨子里却透出一种情愫,是一种与理性背道而驰的气场,在企业家的傲气中参杂了些许的隐忍,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阮先生微笑着,指了指我对面的空座,我示意没人后他坐了下来,眼神打量起我脖颈一侧淤青的皮肤。
“冯记者,那天晚上没事儿吧?”
我的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随即摇了摇头:“阮先生一个人来喝咖啡?”
“没有,我不爱咖啡,更喜欢茶,今天来这儿是和阿水约了见面的,之前看过一些他拍的东西,很感兴趣,所以想和他聊聊,昨天就拜托宋清帮我约了一下。你呢?怎么一个人坐这儿?”
我依旧尴尬的笑,指了指身前的电脑和文稿,阮先生点了点头,做出恍然大悟状。
我想起了和阮先生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他问我是否还记得他,虽然几经努力,但我依旧无法在脑中找出一丝关于他的线索,再加上之后他给我看到的照片,以及所提到的,关于“她”同这次影展的关系,种种的信息让眼前的阮先生显得更加神秘,这种神秘感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我想我需要好好和他聊一聊。
“阮先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问我是否有见过你,事后我努力回忆了很长时间,但依旧无法记起我和您有过什么交集,能麻烦您提示一下吗?”
“哈哈哈!”阮先生笑了起来,笑声让我有些心慌:“冯记者果然和Selin形容的有些相似,还真是个略微敏感的人啊,这个事儿我都快忘记了,没想到却给你留下了疑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Selin?哦,是思霖。我都快要忘了你的名字。我脑中的疑虑开始陆续喷涌,表情也显得不自然起来:“您说的Selin是思霖吗?杨思霖?”
“不都给你看过她的照片了吗?这是她让我跟你开的一个玩笑,别介意,在加拿大她经常和我提起你,说你是一个敏感却充满思想的孩子,你们的感情很好,很珍贵。”
“加拿大?她不是一直在德国吗?”
阮先生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惊讶,随即被笑容捎过。他开始回避关于思霖的问题,把话题拉回到他与我之间:“我和你见面是在一次世贸博览会上,你对我们公司的国贸负责人做采访,我坐在他的身旁并没有发言。但是,采访过程中你对受访者的提示和思路引导非常有意思,和我接触过的记者有些不一样,特别当你采访完准备离开的时候,你还对我鞠躬微笑,彬彬有礼,外在看上去并没有年轻人的浮躁,沉稳和机敏结合的恰到好处,所以,我记住了你。”
我摆出笑容表示感激。其实我知道,自己是个偏激的人,有时候对别人善意的夸奖和认可总会带有一丝的怀疑,并不是怀疑对方的表达,而是怀疑自己。曾经,赞美和认可本是一道优质的精神食粮,可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及阅历的丰富,我突然发现,这道精神食粮开始贬值,你随处都可听到冠冕堂皇的赞美与认同,就像市场里四处搁卖的廉价蔬菜,而且是使用了催化剂的,新鲜,饱满,亮泽,却毫无营养。
“阮先生,思霖是你公司的员工吗?”
“这算不算是采访内容?还是私人的问题?”阮先生脸上透出得意的表情,好像对思霖和我都了如指掌,曾经那种赤身裸体般的不安全感再次涌了上来。
“私人的,她是我姐姐。”
“哈哈,她可没告诉我你是她弟弟。”我的脸开始有些泛红,脸颊有种紧绷的感觉。
“那,她说我是她的什么?”
“她啊,离开德国已经半年的时间了,在我设在加拿大的分支机构工作,负责部分活动的国际宣传和推广,工作能力很强,有时强势的都缺乏女人味。”
“您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小冯,嗯,不好意思,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是Selin的老板,但私底下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她有跟我讲过一些故事,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有些情节太过于戏剧,但我并不怀疑,其实刚刚提到的记住你的理由实属有些夸大,实际上,我想起你是因为Selin,她的故事中有你的存在,然后我才通过种种线索联系起有关你的印象来,希望你不要介意,但至于她跟我讲的故事嘛,等有机会我再告诉你,我想先通过自己的眼睛来证实一下,她说的到底是故事,还是事实。”
说着,阮先生朝我身后的方向招了招手,我回过头,看到摄影师阿水从咖啡馆入口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小童,两人的表情都有少许的不安。
“哎?对了,小冯,你也过来一起聊吧,你们记者应该对摄影也比较专业。”
“我不来了吧,赶稿。”
“来吧来吧,这次影展才刚刚开始,你的工作一时完不了,腾点儿时间出来给自己休息休息。”
我想了想,起身随阮念乡朝咖啡店的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