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到站,阿水走了下来,周围的一切开始渐渐变得陌生,不知道为什么,实际上四周是没有任何的变化的,或许只是自己的身份改变了,角度不同,看到景象所产生的感觉同样也也就不同,阿水这么可有可无的想着。
他来到医生办公室,门紧锁。转过身,看到了小童,脸色有些差,昨晚没有睡好的样子。
“代医生呢?”
“今天他请假,好像家里有事。”
阿水心里咯噔一声,在他看来,请假总会是一个不好事情的开端。阿童想了想接着问道:“冯记者好些了吗?没什么事了吧。”阿水点头,指了指徐苗病房的方向,朝前走去,小童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两个人似乎又陌生了起来。
小童原本就是一个简单的女孩,从小顺风顺水的长大,一直在这个小城市里生活。她没有接触过太多的环境和人,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在小童看来,上班迟到和领导训话就已经是很大的磨难。
她对男女之情很陌生,除了在卫校的时候暗恋过一个男生外,基本和异性再无任何的接触。她暗恋的那个男生前年结婚,请她去喝了喜酒,喜娘是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儿。餐桌上,她自我安慰的说,好了,他结婚了,我现在表白肯定也来不及了,那就这样吧。于是,也将这唯一和爱情有关的线索草草删除。关于爱情的概念对小童来说就像一本陌生的书,她对这本书籍的封面非常熟悉,但却从未翻开过,对整本书的内容知之甚少。
当一个依附心理很重的人缺乏爱情时,就会把亲情或者友情看的很重,小童同样如此。她在家里是个娇气的小公主,时刻任性妄为,所幸的是,本就单纯的女孩再闹也闹不出什么名堂,家人也就随了她。可就在几天前,家人对她的窃窃私语让阿童感到疑惑,更加明显的改变是家人对自己的态度,原本放养娇宠的方式渐渐苛刻了起来,他们开始要求小童吃饭时的坐姿,对长辈的称谓,回家时的问候,还有出门前的告别等种种细节,让小童有些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敏感的是,家人的这种改变让她感到有些不安,好像有事情要发生。她开始努力的寻找线索。
在她的记忆里,曾经通过一些微妙的细节建立起一个身影,一个非常陌生的身影。他应该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留了干净利索的平头,脸型略方,穿着墨绿色的旧式军装,说话的声音浑厚,和父母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平平淡淡的生活里,原本这个陌生的,而且是通过各种照片和偶尔听到的交谈所建立起来的人物已从她的脑海中渐渐遗忘,而就在一天前的咖啡馆,当她看到冯记者吐出的暗红色血液时,她感到双腿一沉,眼前所有的景象开始模糊,站不稳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她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从咖啡馆门口朝她奔来,她看不清是谁,但模模糊糊的轮廓忽然就让她那段已经淡忘的回忆醒了过来,眼前的身影和自己在脑中勾勒出的人物如此的吻合。她倒下,意识中清楚的知道,短暂的时间后她将会重重砸到地上,疼痛感将从身体的不同部位传来,之后看到的将是肌肉的挫伤和肿胀,划破的皮肤和淤青。
小童就这样静静的等待疼痛与伤痕,时间长的有些让她恐慌。忽然她感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搀住,身体摔倒的冲力慢慢减缓,她安然无恙的被一个男人拥进了怀中,是阮先生。
小童回到家后,那个身影就和阮先生产生了关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一个惯性迫使她将两个人放到一起,这似乎也是女孩儿第一次在感情上体会到纠结和疑惑。
医院里,小童跟上阿水的脚步一同朝病房走去,她刻意的与阿水保持了一段距离。
“你来啦?”
病房,徐苗依旧安静的坐在床沿,手上是一本书。她没有再穿病服,而是套了一条白色的长裙,身上披了一件米色的丝质衬衫,长长的头发搭在有些微窄的肩膀上,嘴角微翘,没有笑,但看上去却是有些开心的样子。“今天带我到附近走走吧,童护士,可以吗?”徐苗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小童,伸头接着问道:“今天天气好好啊,我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小童想了想说:“可以啊,不要走太远。”
“谢谢啊。”说着,徐苗起身朝阿水走来,她看着阿水的表情有些疑惑的问:“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吗?有心事的样子。”
“没事儿,没事儿,我先陪你去走走吧。”阿水回神笑了笑,将手插入口袋,徐苗自然的挽住他的胳膊一同转身朝门外走去。小童有些尴尬的立在走廊看着两个人的背影。一阵风拂过,清瘦枯黄的草不规律的摇摆起来,几个负责清洁的中年妇人在草地周围打扫着,一个体型微胖的女人将一个人字梯放到大门一侧,双手抚稳,另一个偏瘦的女人爬上梯子,开始擦洗医院的名称和红十字会标志。
精神疗养院建立于1936年,国民政府主权时期。当时的中国自清朝末年起主动或被动的开放了多个通商口岸,西方宗教文化也就随同贸易一同进入了中国。早期西方宗教主要的传教范围是在沿海城市,以天主教和基督教为主。
那个时候,几个英国天主教神父抱着传播福音,挽救苦难中国人的心理跟随上海到内陆城市的商贩一同来到了墨江。初期的时候他们以行医为理由在小镇建了诊所,一边帮当地人看一些家常小疾,一边宣传圣经,传播福音。很多年之后,小诊所已渐渐有了些规模,小镇上也培养出一些虔诚的天主教徒,而仅存的几个还未过世的英国神父却开始思乡,几经商议后,他们决定将医院送给当地政府,准备回国养老。当时,他们对政府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能够在医院旁边建一个天主教堂,用来礼拜和传承福音。当时的政府官员对宗教没有任何的概念,更别提是西洋教派,仅仅出于人情他们答应了。收下医院后,政府在旁边的小山腰上修了一间不大的教堂。英国人将自己培养的中国信徒安顿到那里,为小镇的人们继续传教。
随着发展,老百姓的生活和文化日渐丰富,小镇的信徒也越来越多,很多人每到周日都愿意到医院旁的小教堂礼拜,但真正的虔诚信徒没有几个,大多只是打发闲暇时光,顺带唱个歌,听听神父传教讲经,做个忏悔说说心事罢了。时间久了,很多精神状态不好的人也摸索而来,以为宗教能让自己容易的获得幸福。人多了,教堂塞不下了,就安排到旁边的医院,神父坐在诊疗室里听教徒忏悔并劝慰。
之后,政府正式将这所医院设定成以精神治疗为主的疗养中心,很多当地以及周边城市的患者都到这里治疗或养病,然而同一时期,医院旁边的教堂却开始没落,因为它离“精神病院”太近。在老百姓看来,精神病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形象,大多是那种拿刀见人就砍,或者歇斯底里疯魔般的样子,因此,出于安全考虑,他们都不再去那个教堂,更加滑稽的是,时间久了后,当地百姓也不再说谁谁进了精神疗养院,而改口说谁谁进“教堂”了,听者自然也就心知肚明。
英国的神父得知后有些感慨,说实在弄不懂中国百姓的思维,原本宗教是因,医院是果,可最后仅仅因为教堂离医院太近就放弃了自己的信仰,有些不可思议,感叹信仰在中国的匮乏,可无奈年事已高,他们也就作罢了。
现在的教堂非常的冷清,几个年老的信徒每周天还是会到这里做礼拜,顺带打扫打扫,整个建筑已经出现了很多年久失修的迹象,有些荒凉的样子。
一个老教友感慨的说:“我到现在也没有受洗,当初,是为了打发时间来的教会,现在每周也都来看看,帮着做点什么,那些曾经虔诚的神父和信徒很久都没有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