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逆流而下(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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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吞噬

站在病人的角度来看,医生是一个矛盾的角色,有时候他代表的是希望,有时则是代表绝望。我不喜欢看到医生,更不喜欢躺在医院,感觉就像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穿白色大褂的人一样,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宣判。

窗外开始刮起冷风,枯黄的树叶随着风缓缓飘落,忽然一丝凄凉从我的心头划过,自己努力多年搭建起来的信心就像空中的枯叶一般,开始凋零。身前医生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将要宣布的是希望还是绝望,我开始有些紧张,不知所措。

医生打量着我,就像打量一具标本,他将手中的化验报告放到床头矮柜上,声音有些低沉的说:冯先生,我们只是一个小镇上的医院,检查设备有限,根据你的检查结果我们无法确诊,建议你到大医院做一次更全面的检查,从这份化验报告来看,你的问题可能是在胃部,但具体是什么问题,我们无法确定。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想再听下去,几秒钟后低声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就像一个旁观者,声音是低沉的,带有妥协与逃避的口吻。医生想了想告诉我随时都可以出院,医院将会开一些辅助治疗的药物,可以对我吐血的症状起到一些作用。我想了想,起身回答:我现在就出院。

回到客栈,房间有些乱,几天前写的稿件零散的落在床沿,淡黄色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旅游杂志,是几天前在报刊亭买的,书的封面是湖南省的一个小镇,藏匿在群山之中,三面环水,房屋是典型的吊脚楼,不大的湖泊中央有一支小船,一个穿着侗族服装的男人有些羞怯的站在船上,手中的船桨有些不自然的搭在船边。书的封面色调有些尴尬,亮色的字体让墨绿的背景显得突兀,再加上充满广告语气的标题和劣质的纸张,一看就知道是一本没有任何价值的低成本商业杂志,唯一合理的是它的零售价格,因此我买下了它。

随意的翻开书,是一则卫生巾广告,名字很尴尬:“大吸地”,三个大字占了整整一页的版面,翻过一页,是某某作家的专栏,文章是关于某温泉的,扫读几行后觉得这不是专栏文章而是专栏广告,作者是一个专业的广告商而不是写作者。

有些失望的将书丢到一侧,书页凌乱的散开,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一张照片,有些眼熟,曲起身体取回书,看到了一组沙漠的照片,照片下方写了地名,是之前公司组织去旅行的那个地方,因为那次旅行我起了辞职的念头,而最终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遇到了那个不愿意告诉我名字的摄影师,虽然最终辞职信进了碎纸机,而我来了墨江城。

其实我是一个很容易的胆怯的人,当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当曾经憧憬的理想成为职业以后,你会发现理想在现实的面前慢慢变得走样,所以,我总觉得很多没有实现理想的人才是真正幸运的宠儿,因为至少他们还有一个憧憬。

现在所工作的杂志社我是买了门票进去的,很昂贵的票价,但那个时候,成为一个编辑就是我的理想,为了实现理想我愿意付出一切,当然,现在的结果告诉我,当初的那张门票买的很划算,但如果换一个角度说的话,门票很划算,我却上错了车。

当我更关心收入而对发稿文章的内容和质量不再感兴趣时我才发现,名利在增加,但自己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我知道,只要按照现在的方式走下去,我会越来越有名,越来越富裕,生活会越来越好,这一切和我的文学能力没有任何关系,只和情商有关,换句话说,以前理想是用来膜拜的,而现在,理想是用来玩儿的。

翻过书页,我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我有一件和他一模一样的外套,他的体型和我相似,发型相似,就连手中的那台相机和我的也异常相似。等等,真的是我!?我开始翻动书页,有些吃惊的寻找着摄影师的名字。

黄伟文,最后一张照片的右下方我看到了这个名字。最初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他的身份,因为在我曾经的思维里,摄影师与穷游或者流浪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他们应该是理智的一群人,合理的挑选相机,搭配镜头,制作拍摄计划,选择最合理的拍摄时间去捕捉最美的那一个瞬间,他们和旅行者相似,但理智大于自我。

我记下了黄伟文的名字和这本杂志的联系方式,因为这组照片的出现我对这本书的无视感减轻了一些。

电话响起,是珍妮,她问我是否知道身体的最终结果了,我说没事儿,医生说没什么问题,珍妮有些如释负重的松了一口气,这口气松到一半时,珍妮似乎发觉了什么,中止了鼻腔发出的喘息声,我们俩有些尴尬的拿着电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从珍妮假扮了我的未婚妻后,我们之间的氛围就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嗯,没事儿就好,那我挂了。”

“等下。”

“嗯,还没挂。”

“这几天的事儿谢谢你了,帮了我很多,照顾了很多,之前在医院冲你发火是我太急躁了,在这儿和你道声歉,我有时就是个急性子,别人喜欢享受过程,但我更愿意看到结果。”

“过去就过去了,谁在外面都有需要帮衬的时候,不是多大个事儿,你以后不要喝酒了,先把身体调理好,夜店也不是放松的地方,是买醉的地方,只是当今的人们都以为醉就是放松罢了。”

“今天晚上你有时间吗?”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有些紧张,脸颊有些热,泛起红晕,我连忙补上一句说道:“我想请你们吃顿饭,这两次如果不是你们,说不定我真的客死他乡了。”

“你安排吧,我晚上十点上班,之前的时间都没问题。”

“行,定了给你电话,回见。”

“回见。”

挂断电话后我分别联系宋清,阿水,小童和阮先生,阮先生回了北方城市的总公司,其余的人都会准时赴约。

躺倒在床上,窗外传进游客们聊天的声音,再次开始翻看旅游杂志,阅读之后发现这本书里也有一些写的不错的文字,甚至还看到了几个未曾去过的小地方和一些很漂亮的照片。

原来自己也是一个粗糙却又自命清高的角色,总是用观察到的一小部分去对一件事物妄下定义。就像这本旅游杂志,也许背后是一群很有思想的人,他们去过很多不同的地方,遇过不同的人,有着很多有趣的故事,可就像我之前说的,当他们想把自己的经历和见闻转化成事业的时候,那份阅历自然也就变得不再单纯了。

原本你想做一本封面精致,设计独到,文字犀利,观点真实,内外兼具的刊物,可开始之后你才发现,自己觉得优质的东西在读者眼里很可能就是一坨屎,而且很可能在大多数的读者眼里,它就是屎。这种时候,生存就比思想的分量沉重多了。为了保证杂志能够生存下去,你不得不开始学着迎合,学着研究受众的喜好,学着宣传,有时经济状况不好了,还得在刊物上登上一则又一则觉得肮脏低俗的广告,甚至开始撰写软广告,为商家开专栏,接受各种与意愿相背的建议和要求,最终,当你回过神来打量这本杂志的时候,它和你最初的设想早已背道而驰,这种时候你只有两个选择,放弃和继续,大多数人选择了继续,最后被环境而吞噬,这就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