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蓝色条纹的病服走出医院,街道上的行人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我,似乎我身上携带着一股充满晦气的味道。在我准备拐进一家酒店的时候,不远处一个衣着质朴的母亲看着我将前方一个蹦跳着的孩子拉近身旁,手臂做出保护的动作,生怕被病毒传染的样子。
进入酒店,站在服务台后的女人的脸上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她有些吞吞吐吐的说:“先生,请问您要住店还是找人?”“我找人。”我头也不回,语气有些不耐烦。“您,您找哪个房间?”我转过头看向她,也许女人自己也意识到问题的唐突,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补充道:“不好意思,就是了解一下。”我发出一声冷笑,这并不是故意的,而是潜意识里反馈出的一种态度,我回过头,没有说话,沉默的走进电梯,身后没有再传来任何杂音。
敲响珍妮的房门,屋内传来她的脚步声,我突然开始有些紧张,没有任何原因。脚步声停在门后,片刻之后房门缓缓打开,我看到一张憔悴疲惫的脸,珍妮的眼眶有些浮肿发黑,似乎没有睡好的样子。她沉默的看着我,露出淡淡的笑,有些不自然的转身朝屋内走去。
我尾随珍妮进入屋内,看到她的背包工整的放在墙角,是经过收拾准备离开的样子,她还穿了和我出发时的那件外套,头发有些散乱。
“我买好了明天的车票。”我刚在靠墙的沙发坐下,珍妮低声的说。
这个消息让我有些意外,按照正常的思路来说,珍妮现在表达的应该是对我的歉意与承诺,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她最后的抉择竟然是离开,这让我有些失落,是种辛苦建立的信任在瞬间被摧毁的失落。我清了清嗓低声问:“屋里有水吗?有点渴。”
珍妮起身从矮桌一头取过矿泉水递到我手中,我拧开瓶盖小口喝下,生怕喝快了就忘了水的感觉,我的意识开始提醒自己,从今天起,我所能得到的都需要珍惜和享受,因为自己已经是个死亡时间被提前的人。
“你回哪里?”放下水,我偏头看向窗外,有气无力的问。
“墨江城。”珍妮在我对面坐下。
“嗯,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珍妮不再答话,她从床脚处提过一袋东西放到我的面前,脸上一副愧疚的模样:“这是昨天买的一些生活用品,你住院这几天会要用到,还有一张三甲医院和医生的清单,他们对癌症的治疗都非常权威,你可以参考一下,这儿还有几瓶保健品,这对调整你的身体状况会好一些,对了,这里还有我打印的几页纸,上面是我从网上找到的,针对癌症患者生活方式的一些建议,挺好的。”珍妮自言自语的低声说着,我听到她的声音开始干涩,颤抖,不一会儿,一滴滴透亮的眼泪从她眼眶滑出,泪水落到塑料袋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缓缓拉住珍妮的手,心有些软了。她任由眼泪肆意的流,未发出一丝哭泣的声音,我起身坐到她旁边,这个时候的自己已丝毫没有理性可言,我只觉得,她本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作为一个柔弱的女人,能在这个时候独自守在医院附近静候我的消息,已实属不易。我之前埋怨和抱负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我想自己已经原谅她了,原来原也谅是一件能够让我轻松过完余生的好方法。
我将脸贴近珍妮的头发,我一直都喜欢闻她长发的味道,双手将其环抱,她自然的依偎到我的怀中,当我正想亲吻她的额头时,珍妮的电话响了,这铃声就像是一道符咒,将她瞬间从情绪中抽离。
珍妮有些慌乱的拿起电话,她没有看屏幕一眼,但似乎已经知道是谁打来的。她挪动身体坐到床头,短暂的犹豫后接起了电话,她的语气也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与刚刚的哭泣无关,但听上去却有些耳熟。
“喂,嗯,我已经在车站了,十分钟后就准备上车……哎哟,张总,别逗啦,等我先回来嘛。”珍妮说着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是有些羞愧的表情,她有些匆忙敷衍的又说了几句话后挂断了电话。此刻,她就像一个演员,因为外部因素的干扰无法再回到剧中,之前伤心的神情渐渐被尴尬所取代。
“谁来的电话?”我淡淡的问。
珍妮犹豫了,短暂的思考后她低声说:“墨江城的一个老板,他答应我去他的公司工作。”
“做什么?”
“秘书,嗯,他的私人秘书。”
“哼哼。”我实在无法自控,发出充满嘲讽的笑声,伴随笑声,大脑快速回顾刚刚所看到的一切,原本煽情的画面此刻却让我感到恶心。
“你什么意思?我只是为了生活,有错吗?你忘记以前我的职业了吗?不要用你们上流社会的道德标准来衡量我,我做过的恶心事儿不一定比你多!当初,我们出发旅行,你不会因为这个旅行成为一个单纯的农夫,我也更加不会成为贞洁的女人,得了吧,不要装的那么高尚,这比我更加恶心”珍妮开始有些语无伦次。
我起身,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怒火,我突然明白,恼怒似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何况,现在珍妮对我来说已经不够资格成为一个问题。
我转身朝房间门口走去,珍妮在我身后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我没听清她叫嚷着什么,只是觉得此刻心里坦然了好多,珍妮果断的将我心中仅剩的一丝怜悯也彻底擦去。
走在回医院的路上,也许是心情的缘故,觉得周边的行人也没有再看我,每个行人似乎都平静了下来。天空开始飘落零星小雨,我感到淅淅沥沥的水滴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和身体,雨水没有泪水的酸涩味道,它们如此的纯净,让我心旷神怡。
走入病房的那一刻,我再次做出一个决定:我要再次出发,我要让自己,死在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