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旅行包走出医院大门,我依旧穿着不久前从墨江城出发时的外套,衣服的袖子和领口处有零星的油渍,身后的背包比之前轻了一些,原因是现在包里被医生开的药物占据了部分空间,经过之前的整理,也把一些不实用和用不到的行李移了出来,一部分给了病房里需要的人,一部分丢进了垃圾桶。
我上了一辆开往长途客运站的公交车,车上乘客很多,空气有些闷,我背着旅行包有些尴尬的朝后门方向挪动,身旁不时能够听到几声埋怨,我低声的重复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电话响了起来,不停的在口袋里震动着,由于拥挤我无法取出电话,也就任由它响着,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手机的铃声很耳熟,是我很多年前喜欢的那首歌,好久没有仔细听过,此刻在嘈杂的环境里却突然空了下来,安静的听着这若隐若现的音乐。
公交车缓慢的朝长途客运站驶去,我透过窗看着街道上零零散散的行人,一辆辆仓促行驶的车辆,努力的分散着注意力,以缓解内心的恐惧。
从得知我的病情那天起,恐惧一直在我心里无法驱散,即便在我选择放弃生命未果后,那道恐惧就像一抹顽疾,随着人的意识渐渐清醒,它也接踵而来。
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里,医生,护士,病友,我听到了太多太多的鼓励和正能量,但每次到了晚上你会发现,白天那些努力吸取的正能量在黑暗的面前随即悄然崩塌。白天的笑声,闲聊和鼓励原来只是每个人用来麻醉自己,让自己忘却绝望的一种途径而已。
公交车到站,下车的时候感到胃部有些发胀,我从背包中取出医生开给的药物吃下,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掏出手机,未接来电中写着阮先生的名字。回拨电话,讯号忙碌。
走进车站,买下一张车票,前往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选择那里的原因是因为它距离我现在所在的城市最远,有十余个小时的车程,现在的自己也已没有了当初寻求自由的激情,此刻的离开仅只为了让自己在死之前有点事情可以做着,而不是在某个地方等待死亡。
电话再次响起,我找到即将出发的客车,上车放置好行李后我接通电话:“喂,阮先生你好。”我大概猜到了他将和我谈论的内容。
“冯记者,你好,最近还好吗?”
“还好,还好。”
“听说你辞职了?”
“是的,阮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没了耐心,我有些直接的引入正题。
“嗯,想跟你确认个事情。”阮先生停顿了一会儿问道:“关于影展的那段录音是不是你寄给我的?”
“什么录音?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我不想让自己再和任何是非交易扯上关系。
“冯记者,我没有别的意思,这段录音对我,甚至我的公司都很重要,帮我解决了很多问题,甚至解释了长久以来一直存在于公司的很多谜团,所以今天给你这个电话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是不是寄来的录音,如果是,我想我需要了解跟多的信息,同时也会好好感谢你。”
“对不起阮先生,我真的不了解,你知道,在这次影展结束前我就已经向杂志社递交了辞呈,在影展接近尾声的时候,我已经不再那么关心项目了,所以刚刚您跟我提到的录音我真的不太清楚。”客车驶出车站,车上只做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我斜靠在椅背上神情自若,说着善意的谎言。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好吧,我会安排人继续找找,嗯,还想告诉你件事,但它与你没有什么关系,是关于杨思霖的。”
“她怎么了?”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与影展的黑幕有关,已经被相关部门拘留了。”
车辆驶入高低起伏的山峦,顺延山路盘山而行。山路狭窄,最多也只能容下两辆大车同时行驶。路的一侧是斜坡,某些地方甚至有些近似悬崖,透过车窗就能看到几乎成直角的山岩和碎石。胃部似乎不再那么胀痛,渐渐舒服了些。
“涉嫌受贿,已被拘留。”阮先生说出的这个信息让我的头皮有些发麻,这段时间似乎在不断的接收着各种各样的负面信息,本以为自己已经渐渐适应,谁知却被再次打压,失落感开始升温。我转动身体,横躺到座椅上,双眼直对车窗能够看到飘着零星云朵的天空。掏出手机,开始逐个删除联系人的电话,手指不断重复着一套机械的动作,按下人名,删除和确定。每删除一个人名,心里就体会一丝解脱。那种感觉就像一个站在舞台上的演员,看着台下的观众逐个离开,没有了表演的欲望,也没有的对掌声的诉求。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醒来时,我看到车窗外工整浓绿的矮山,车速也平稳了很多。起身,车辆已经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沿着宽阔笔直的公路往前看去,能够隐约看到一个城市的轮廓。
半个小时后,车辆停在了客运站。背着背包从车站大门走出,几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尾随在我身后,大声的询问着是否要坐摩托车或者电单车,他们的口音有些西南省份的味道,手上拿着廉价香烟,味道刺鼻让我有些眩晕。
沿着城市的街道我随意的行走,这里比之前的墨江城大了很多,也繁荣很多。我找了一家外观普通的旅馆,价格适中,房间里干净整洁,算是物超所值。
将背包放在角落,躺在床上,我掏出手机开始继续删除联系人,宋清,珍妮,小童,阮先生,杨思霖,杂志社总编,阿水。看到阿水名字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想和他说说话,短暂的犹豫后,我按下了拨号键。
无人接听。
我将手机放到身旁,脑子开始放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太懂得享受孤单,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有太多的回忆涌现脑中,而这些回忆里却有着其他人的身影。
我起身从背包中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电子邮件,在收件人栏中写下阿水的名字。我任由手指肆意的敲打键盘,彻底卸下脑中理性的防备,我开始陈述发于内心的情绪,不考虑后果,不衡量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