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乌古率领队伍很不容易突出包围,个个狼狈不堪。就在这时候,义律率军赶到接应。败军得遇救兵顿时无不欢欣鼓舞,军士们欢呼着还拥抱着。卧乌古喜笑颜开,立即上前与义律热情拥抱。
“噢,查理——”
“司令官先生,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那些乡巴佬、泥腿子,打死仗,人太多……”
义律又问:“子弹打光呢?”
“不是,是该死的大雨把弹药打湿了,枪打不了……啊,锄头、大刀,果然厉害……幸亏公使阁下接应及时,否则,不堪设想啊。”卧乌古神情凝重,脸上掠过愧疚神色,他说完下意识地抹了抹脸上的水——因雨已经停下他这阵时身上更多的是汗水,掩饰了一下情绪。
身后喊杀声又渐近。义律立即命令摩尔中校组织部队阻击。摩尔即刻遵令领兵而去。这支部队虽然经过了暴雨行军,但建制和装备完好无缺,在摩尔指挥下就地布阵阻击,英军的军事打击威力即时显现出来,枪声一时大作。
义律见自己的军队败得如此糟糕,心里确实很不是滋味,是的是百分百的——不,是十二万分的不舒服!而这种不舒服更多的是窝心窝肺:堂堂正规军——东方远征军,武器装备先进精良的正规军呀,自开战以来与敌人正规军对阵我军都是所向披靡,但是今天就这样被打败,而且是被农民那些乡巴佬打败?!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摆在眼前的残酷的状况又不得不接受。他暗暗咬了咬牙关,脸颊和脑门隐隐凸起了青筋。他又看了看远处山野无数晃动而来的旗帜,再看了看自己的军兵——他们个个狼狈疲惫、军容不整灰头垢面,而且其中不少人还带伤——刀伤、箭伤还流着血或是身上有一块一块遭棍棒石头打伤的青淤色,不由得沉吟唏嘘,于是说:“蚂蚁多了,也可叮咬死大象。撤吧,暂回炮台,明天再报此仇!”
英军且战且退,撤回炮台军营。
韦绍光见番鬼兵来了援军接应,立刻定住三星神旗停止前进,就地摇旗呐喊。相持一炷香时间,见番鬼兵主动退却,便率领百乡义勇不紧不慢地追赶英军。
途中,邻近乡村农妇手挎装满馒头、包子的篮子聚集道路边,将馒头、包子塞给义勇。这个说:“兄弟,打了成昼仗,饿了。来,拿着……”那个说:“拿着边吃边追,填填肚子,更有力气打番鬼……”义勇们说声“多谢阿婶”,接过在手边吃边赶路。这正是:英军天怒人怨,百乡同仇敌忾。
韦绍光他们一直追至翻龙冈前停止。
飞**凤问:“韦二哥,怎不一鼓作气拿下四方炮台?”韦绍光说:“番鬼兵虽然龟缩上山,可他们大本营的枪炮可不是哑的呀,他们居高临下,艾们冲上去会吃大亏。何况,今日打了整日仗,大家辛苦了,先返村歇息。”
“哎呀,韦二哥你这一讲,我真觉得肚子饿了。”飞**凤摸摸肚子说。
韦绍光不见颜浩长,担心起来,忙问飞**凤:“颜师傅呢?”
“他追着一个番鬼兵头上了飞鹅岭。”飞**凤说。
这时,周阿春对韦绍光说:“韦二哥,我们要提防番鬼兵杀回马枪。”韦绍光想了想,说:“阿春,你带几个兄弟留守在附近看风,番鬼兵一有动静,即刻报信。旁晚时分,艾再派人轮更守夜。”
飞**凤凑近周阿春身边,低声说:“等阵间,我送吃的来。”
在牛栏冈附近一个村落的祠堂里,接收受伤送来的乡勇,他们有的被抬来或背来,有的被搀扶着走来。只见李喜忙着给这个受伤的乡勇包扎完伤口,又忙给另一个伤员治伤。她自小从父亲那里学会医理药理,这回有了用武之地。
这时,又一名伤员被人搀扶着走进来,李喜忙上前接治,看了伤口,“快拿金疮药来。”李喜叫喊着。
一个村姑说:“喜姐,金疮药用完了。”
李喜说:“那,用盐水给他搽洗伤口!”说完,便走到一大堆草药前,蹲下,找寻着什么。
村姑问:“喜姐,你找什么?”
李喜说:“找草药,止血止痛的。”她从草药堆里抓起一把落地生根、鸡脚三七草药,放在石缶里捣了一下,又走到祠堂外一棵盆栽柏树前,摘了一手柏叶,放入石缶便捣,捣烂了,取出敷在伤员伤口上,再用布条包扎好。
“打赢啦!打赢啦!番鬼义律被我们打败啦!”一个义勇从外面兴冲冲地跑进来报讯。
“三元里胜利啦!”祠堂里顿时一片欢腾,人们兴高采烈,伤员也都忘记了伤痛跟着欢呼,欢呼声震得老屋梁上的灰尘往下掉。李喜听闻禁不住眼眶里噙满了泪水,那是喜泪,盈盈的喜泪顺着眼角流下脸庞。她向着父亲坟墓方向,嘴巴轻轻地喃喃:阿爸,绍光带领大家打败番鬼兵了,您的仇已经报了。
喜讯不胫而走,很快地传遍了北郊。
萧冈同样一片欢腾。“打赢啦!打赢啦!番鬼义律被我们打败啦!”“我们胜利啦!”人们敲锣打鼓,奔走相告,闻者无不喜跃抃舞。
何玉成闻报大喜,吩咐家人杀鸡宰鸭,准备菜肴酒饭送去三元里犒劳抗英义勇。他高兴之余,笔走龙蛇,把昨晚在牛栏冈上吟的诗写于纸上。这首诗写道:
万民皆同心,集众惟一呼,以此慑远夷,不战胆亦虚。
萧冈的老人、妇女们立即开张,忙至下午近酉时。香喷喷的大锅饭,一大盆一大盆的菜肴,还有一坛子一坛子的酒,都扛到在萧冈乡祠堂。何管家指挥着众人把酒饭和菜肴装上几辆牛车何玉成喜笑颜开走出家门,上了轿。他身后跟随着犒劳队伍,径向三元里走去。一路上,敲锣打鼓,鞭炮声声,人人欢声笑语,喜气洋洋。有诗道:
鸡蛋花妍香欲滴,画眉鸟唱声还欢。
乡下深春人情老,更逢喜事精神爽。
雨后,草木鲜绿山更青翠,四野空气也格外清新。
斜阳,向着这湿润的大地投来微笑般的阳光,多么和煦。雨后斜阳,真让人心旷神怡。
三元里北帝庙内外,旌旗林立,义勇云集,三元里成了八方抗英勇士的宿营地。庙内一角,堆满从战场缴获的战利品:火药枪,军刀,军盔,军服。
李喜挎着一篮子煮熟了的鸡蛋,向众人派发。飞**凤接过鸡蛋,说:“谢喜姐。”说着把鸡蛋放在衣兜里。李喜问:“怎么不吃?”飞**凤不好意思地说:“先留着,等阵间吃。”
颜浩长插话:“她呀,肯定是留给阿春兄弟。”
飞**凤说:“看你讲的,谁留给他了。”她连忙取出衣兜里的鸡蛋欲剥壳,“我现在就吃。”
“凤妹子,”李喜拿出两个鸡蛋塞入飞**凤衣兜,“给,留给阿春。”正说间,忽闻“哆哆哆”几下敲木鱼声。望去,原来是老塾师右手执戒尺敲着左手拿着的竹块。
只见老塾师清一清喉咙,说:“今日大快事,人心亦大快!我来唱一段木鱼……”话未说完,庙里一片叫好声。他唱道:“百乡耕田佬,锄头扁担舞,打败番鬼佬,天字第一好!各位讲,好不好?”
“好!好!最好!”在场一片喝彩欢呼。
老塾师兴高采烈,继续唱道:
“怒发冲冠血性男,壮怀激烈天地间。旧时岳飞战兀术,未捣黄龙身先故;戚继光呢戍沿海,打到倭寇返落海。一个酸梅两个核,今时不同呢往日:一声炮响义律来,三下打到四方台;从此生灵遭涂炭,祸害四乡村村惨。忍无可忍韦绍光,巷口痛打番鬼帮,我辈岂容外人欺?首义大旗挺身扛。保卫家乡是天理,天降大任三元里。大难当头同敌忾,全村丁壮立誓言:旗进人进死无怨,血性猛男气浩然!百乡闻讯同敌忾,会盟定计战不殆,布下牛栏大网袋,聚歼番鬼时不待。先是引鬼蛇出洞,檑木滚石箭出弓;三星神旗举向前,义勇勇猛如虎龙;番鬼慌忙打火铳,铳阵连伤我义勇;锣息旗偃战场静,重重杀机丛林中。忽然霹雳电雷闪,接踵落下雨倾盆。此乃天怒惩恶鬼,此乃天神助佑我:皆因五行水克火,火铳失灵成哑铳。三元合在天地人,杀鬼天机此际间!神旗再举杀气涌,刀光锄影蔽阵云,番鬼兵败如山倒,溃如箩蟹散飞魂。不让须眉凤女侠,百步穿杨打飞**,番鬼崩头见阎罗,未知对手是巾帼。兵头惊魂胆破裂,鸡咁脚走飞鹅岭;颜师傅呢追如风,吓得兵头碌山坑;哈哈哈哈哦哈哈,杀鬼咪急抽烟先;啱好叹完兵头现,刀落鬼头掉地面……”
木鱼歌是当时流行于粤语方言地区民众喜闻乐见的民间说唱,说唱者用类似木鱼——一种和尚诵经时使用的器具作为乐器伴奏,一边敲击木鱼打拍,一边自由诵唱,演绎故事传奇,唱词半文半白,夹有俚语,可添衬字。人们闲时在家聚会,唱起木鱼,自娱自乐。在乡村农闲时,榕树下或凉棚下,常常三五人围聚在一起唱或学木鱼歌,一听木鱼歌声,人们便围而听之,乐此不疲,唱者百唱不厌,听者百听不厌。而富裕人家也有请职业木鱼艺人上门演唱的俗例,甚至连唱数天。广东的木鱼唱本在坊间大行其道,这些改编自演义小说或杂剧传奇的木鱼书不乏艺术名篇后来甚至流传国外,备受赞赏。据学者考究,1827年德国诗人歌德读了东莞木鱼书《花笺记》英译本后,赞其为“伟大的诗篇”,进而诗兴大发,连写名诗14首。当下老塾师在北帝庙内即兴诵唱木鱼歌,叙说的又是当日大家抗击英军经历,俗白有雅,生动有趣,在场人们听到入神,不时被老塾师的演绎逗乐,笑过后又全神聆听下去。
这时候,庙外锣鼓声、鞭炮声由远而近。“何举人来啦!”人群外有人喊话。何玉成带领的犒劳队来到北帝庙前停下。
老塾师看了庙门外一眼,接着唱:“呢哪今日可歌可泣事,慷慨兮百世流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唱完啦!”人们鼓掌喝彩,好不热闹。
何玉成走进庙内,“呵,好热闹啊!”。
韦绍光等人上前迎接。何玉成拱手,说:“韦兄,牛栏冈大捷可喜可贺呀。”韦绍光说:“全赖一百零三乡义勇奋勇杀敌。大致清点,杀死番鬼兵百几两百个。你看,一大堆战利品。”何玉成说:“太好了!自英夷挑起战端以来,我大清数万官兵亦无此战绩,牛栏冈大捷足可载入史册,流芳百世啊!”转身喊道,“管家,上酒上菜,犒劳各路英雄!”庙内外一片欢声笑语。
何玉成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说:“各路英雄,我还有好消息相告:番禺、南海、从化、花县、增城等各县乡村,都已派出丁壮队伍前来助战,预计人数合起来达十万人。”庙内外又是一片欢腾。何玉成接着说:“还有,郊区的富户也纷纷捐钱捐物捐粮食,支持抗击英夷。”
韦绍光闻言激动,说:“这真是太好了!无想到抗击番鬼兵的情势这样喜人!”颜浩长乐呵呵:“嗨!明日十万人的阵势摆出来,一定吓得番鬼义律裤兜彪尿。”众人闻言,不禁哈哈大笑。
颜浩长又说:“米旗老番今日大败,我看义律一定再想馊数来报复。”飞**凤说:“他们敢再来,我们再设埋伏,再将他们一镬熟。韦二哥,你讲呢?”
颜浩长抢过话头,说:“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米旗兵的大本营在翻龙冈四方炮台,我们先打它!”飞**凤说:“四方炮台不用打,像司马懿打街亭,围困它几日,把番鬼困死。”
“对!打蛇打头捉七寸。”韦绍光又笑着问何玉成:“何举人,你讲呢?”
何玉成说:“迟则生变,夜长梦多。”
韦绍光说:“无错,应该趁着现在士气旺盛时机,一鼓作气围攻四方炮台,速战速决!”
“不过,绍光,我们今晚要提防义律可能前来劫营。”老塾师说。
韦绍光告诉他,已经派人在翻龙冈下守夜看风。老塾师皱皱眉头,说如果大队番鬼兵突然杀来,看风的人来得及返来通知我们也来不及应战,于是他提出一个计策,让守夜的义勇每隔一二个时辰打锣。
“好!兵法有云:兵不厌诈,虚则实之,实者虚之。”何玉成称赞道。
韦绍光大喜:“老塾师这条计策太妙啦!既惊扰敌人不得歇息,也表明艾们做好了防备偷袭的准备,还可以让艾们大队人马睡个安稳觉,这真是两全其美一举三得,——就这样办!安排两班人马,一班上半夜,一班下半夜。”于是他即刻安排牛精强等人带领护村队依计而行。
这正是:不因胜仗冲昏头,民间用兵颇如神。
究竟后事如何,留待下章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