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参赞大臣杨芳亲临炮台,指挥官兵将从百姓家征集来的马桶放置在炮台脚的周围,马桶口朝向英国舰船。由于马桶臭气熏人,兵士们搬挪时个个表情怪异。
炮台上,杨芳察觉身边官员不时用袍袖掩鼻,问:“怎么,很臭吗?”官员应道:“不,不很臭。”杨芳微笑着说:“就是要臭,越臭越好!我问你们:我们的炮台在陆地上是不动的,而在江面上,夷人活动的舰船为何打我们打得准?”
众官你看他、他看你,答不上话。
杨芳说:“我告诉你们,那是因为夷人的火炮有神妖附体,有夷神相助。”
官员顿时诧异:“啊!神助夷人,我们如何打得过?”
杨芳手指远处的英舰,说:“我用老祖宗传下来的法术来治妖!咯,炮台四周的马桶乃是法物,集百家千户污秽之物,我们用马桶抗衡妖,用臭气熏之,这样妖就顾不及相助夷人,其法术也就失灵,夷人火炮也就打不准。”说完,自个儿沾沾自喜哈哈而笑。众官员恍然,即竖起大拇指,连声称杨参赞高明!
“来人,上香!”杨芳大声一呼,两个武弁连忙摆上香案及香烛。
杨芳点燃香烛,恭敬地向四方拜祭。
这位参赞大臣杨芳时年72岁,是道光皇帝刚任命而从湖南入粤帮办军务的最大官,他摆这个“马桶阵”谁个敢说不?众官员心里直嘀咕:之前林则徐搞战备防务是实打实的,哪有这样弄虚的呢?这能成吗?半年前,英夷纠集几十艘火轮船气势汹汹来到珠江口封锁海域,单方面向大清朝宣读战书正式宣战,可是也不敢前进半步,一直滞留珠江口,当时林则徐主持广东军政,备战有方。只是后来林则徐忽然被莫名罢职,琦善取而代之主政就使广东形势急转直下,海防设施全部废除,连那门新铸造的八千斤新式大炮也命令炸毁。就在三个月前,英夷突然大举进攻,攻占了清军的前沿海防阵地沙角、大角两炮台,琦善被迫与英军签订《穿鼻条约》,——这个条约包括了割让香港!这不是要天塌吗?
炮台失陷、穿鼻辱国的消息飞报朝廷,上下震惊。道光皇帝勃然大怒,连下几道诏命,大意是:
——前钦差大臣琦善私允英夷割香港,辜恩误国,有辱我大清天朝国体,着就地革职锁拿回京,交部严加议处。调祁贡为两广总督,即刻赴广东……
——命皇侄奕山为钦差大臣,敇封靖逆将军,主持广东军政。闽赣、两湖、两广等省军机接济,分路兜剿,务使英夷片帆不留。
——擢湖南提督杨芳为参赞大臣,帮办军务,先行驻粤,相机进剿,不必候奕山等到,始行商办。
清廷正式宣布对英国开战,传旨差役相继跑出紫禁城马不停蹄赶赴各地。随即,南方五省部分军马调动起来,驰援广东。
清朝政府延后了半年才宣战,战局已经火烧眼眉毛了。道光皇帝伤透了脑筋,禁鸦片烟,禁出了诸多大事端来,真是大大出乎意料。不过,鸿炉寺卿黄爵滋及时任湖广总督林则徐关于禁烟的奏章仍然总是言犹在耳,发人深省。黄爵滋这样奏陈:
自道光帝三年至十一年,岁漏银一千七八百万两。自道光十一年至十四年,岁漏银二千余万两。自十四年至今,渐漏至三千万两之多。此外福建、江浙、山东、天津各海口,合之亦数千余万两。以中国有用之财,填海外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
林则徐的奏章这样写道:
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
两位爱卿所言极是啊!如此严重的岁漏,将亏空国库,子民如此嗜烟下去,真是难有御敌之兵!朕的大清江山岌岌可危矣。所以道光皇帝狠下决心全国禁烟,令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赴广东督办,并节制水师。所以就有了1839年6月3日林则徐虎门销烟之举,销毁英美各国商人贩来鸦片达40000箱,其中义律被迫呈单缴烟20283箱,——可见鸦片确实猛于虎,而1800年以英国为主的各国贩来鸦片烟总量仅是4570箱,39年里鸦片贩来翻了好多倍啊!所以现在既然与英夷撕破脸皮开战,道光皇帝这次再下决心,派出自己的侄子奕山做钦差大臣,赴广东督战主政。毋庸说让香港,即使寸土朕也不让,且要让英夷片帆不留。
也许道光皇帝大概觉得已经不可太过倚重外人处理夷务。说也是,前者派汉人林则徐,禁烟成功,却倒逼夷人挥师北上,火轮船靠泊大沽口,火炮直指京畿,让道光帝担惊受怕。次者所遣琦善是黄旗贵族,能说会道,劝退夷人,解了京畿威胁,却在粤私允割大清土地予夷人,大逆不道,欺君罔上,有辱大清上朝天国。
然而,道光皇帝既刚愎又自负且多疑,没有复用林则徐,却一而再地战时用错主帅,派来广东的临时主帅杨芳竟然不识英军舰船为何物。
杨芳由湖南提督擢升参赞大臣甚是诚惶诚恐,人生七十古来稀了,在这当下还有皇恩如此浩荡眷顾到他,呵呵!他接受皇命后丝毫不敢怠慢,马上率领湘军驰援广东。他率领的军马先于其他省抵达广州。进城时,他受到广州民众夹道欢迎。坐在马车厢内的他,揭开窗帘布一角看见欢迎情景,一路劳顿和脸上严峻神情暂且一扫而去,转为和悦。不过,他心内还是有说不出之隐:主战的林则徐、主和的琦善,两位曾经的钦差大臣都先后被革职,表明个中分寸拿捏是个颇费思量的问题,此次驰援广东是福是祸,真是让人难于把握,只可见一步时走一步,皆因事关顶上花翎以及身家性命。是呀,执行皇命也不可做得太过,事必留有回旋余地。
该铁腕时就铁腕。杨芳抵粤立即遵照诏命锁拿琦善并押解其上京,同时接手广东军务。
琦善回京即被押入大牢,家财被抄尽数充公;后再被起用,先后任驻藏大臣、四川总督,在咸丰年初再做钦差大臣,奉命建立江北大营,对抗太平军,不久病死军中。这是后话,这里不叙。
那天杨芳在衙门内的虎堂刚坐下,执事脚步匆匆进来报告:林则徐请见参赞大人。杨芳皱皱眉头,眯着眼说:“说我正忙,无瑕见。”执事会意,转身离去。不久,回廊传来脚步声。闭目养神的杨芳微微睁开眼望向门口,林则徐身影已经出现,“哟,林大人。”他遂起身相迎。
林则徐施礼,说:“参赞大人,林某不请自来,得罪了。”
“见外了,见外了。林大人请坐。”杨芳还礼,说道。
两人坐定。林则徐迫切地说:“参赞大人,琦善弃战,自废自毁海防,以致虎门金锁铜关沦陷,夷人沿珠江长驱直入,威胁广州,此误国也。之前,夷人岂可越我雷池半步?”他见杨芳抚弄着花白长胡须不语,接着说道,“林某不才,不在其位,但尽匹夫救国兴邦之责,向参赞大人建言献策。”
杨芳伸出手板示意并说:“林大人请讲。”
林则徐说:“当前民心可用,当务之急:应策动民防,组织团练,广招水勇,军民同力,如此加强江防,天罗地网,方可歼英夷于珠江之上。”
杨芳呵呵一笑:“林大人,杨某自有主张。”
林则徐只好打住话题,起身告辞。他走到门口,回头向送行的杨芳说:“参赞大人,夷人义律此人善谋弄术,非等闲之辈,万勿等闲视之。”
杨芳闻言颔首,用手拈起胡须稍,眯着眼说:“林大人保重,恕老夫不远送。”他站在虎堂门口,望着林则徐身影,心里嘀咕:民防?皇上一直防民呢。
没过半年,林则徐含悲离开广州,登上发配往新疆伊犁的坎坷路。道光皇帝将广州败绩迁怒于前任两广总督,从重处罚林则徐,发配去新疆伊犁。后来,林则徐虽再被重用,先后任陕西总督、云贵总督,但已积劳成疾,病入膏肓,六十六岁病故于履新途中。这是后话,这里不叙。
杨芳自恃身经百战,对敌无数,根本不受落林则徐那套战备防务方略。他认为,大清疆土辽广,无数形胜山川就是用兵之地,纵然英夷火轮船厉害,彼总得上岸,上岸就可歼之。
他在城外东校场检阅官兵,先行立威。
检阅后,他向众军官训话,说:“兵,既要演练训习,也要对抗。”
有军官当即请杨芳面授训习对抗之法。众人也恭敬附和着讨教。
杨芳心里骂道:这群白吃军饷的废物。不过,他还是慢慢讲了兵训对抗要术。
原来,对抗就是要求兵士一对一进行对打较量。打斗前,双方棍棒头用布包裹并涂上石灰,打斗当中点到即止;最后,以身上石灰点数轮胜败,点数多也即挨打多乃是败方,而胜者则可以享用对方当日一半伙食作为奖赏。杨芳说,我们还可以从中挑选出至优者,组成“胜袭队”或“敢死队”,如此岂不妙哉!
众军官听了,无不称赞,这个说:“嘿呀,参赞大人真是高明啊!”那个说:“杨老将军带兵有方,果然常胜将军!”杨芳颔首微笑,说:“既然如此,还不去办?”众军官向杨芳行礼,各自回本部部署。
这下子,东校场可热闹了:兵士们为了保住自己饭碗不被夺食,人人较起真来,严谨练习,棍打棒扫一招一式丝毫不敢马虎大意。杨芳看了两轮对抗演练,满意离开。
翌日,杨芳马不停蹄地巡视广州外围的江防城防诸炮台。巡视时,英军舰船打炮过来,这位老将军竟然若无其事,镇定自如,毫无惧色,广东官兵见状无不由衷肃然起敬。确实,杨老将军老大一把年纪还不辞劳苦,战前巡视前线炮台,这对前线广东官军是莫大鼓舞。好啊,今后与番鬼打仗不再受琦善的窝囊气,杨老将军不愧是将军。看,连老将军都无惧番鬼火轮船的狗蛋,亲临前线身先士卒,我们打番鬼兵何惧之有?定能打胜。
杨芳登上炮台,手搭凉棚眯眼凝视游弋江面的英国舰船。他第一次目睹英军舰船,体量大且威武。他看了半晌,忽然命令炮台向英夷火轮船发炮。
一发炮弹轰出去,只见敌舰船前水域击起一条水柱。
“再发炮!”接连发炮,都无济于事,白费药弹。唉,无奈炮台大炮射程未及。
杨芳忽然发觉,敌人舰船打炮过来大多弹无虚发,这使他大为困惑:夷人火轮船在水上是动的,为何其发炮比我炮台打得精准呢?难道是……哎呀,倘若如此,这、这如何是好?他苦思良久,心生一计,遂交付下属去办。
这条计策就是在炮台摆出“马桶阵”迎敌。
究竟这个炮台马桶阵可否取胜,留待下章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