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船拉着柳灿灿向着海的深处走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的清晨,柳灿灿四仰八叉躺在小船中央,还在熟睡。船夫推醒了她。
睁开眼,柳灿灿看见一艘大船停在眼前,船帆上金光闪闪绣着‘鱼南’两个大字,晃得柳灿灿睁不开眼。
大船上扔下一根绳子,船夫把绳子系在柳灿灿腰上,对她说:“后会有期。”
船上两个士兵发力拉绳,拉不动。又过来两个士兵,把柳灿灿拉上船。
管大人和刘将军已在船头坐等了好一阵子,柳灿灿刚一上船,就被带到他们俩面前。
管大人:“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柳灿灿。我要去凤凰岛。”
“我们这就带你去。但去之前,你得让我们看看你的宝贝。”
柳灿灿伸手出来:“你说的是这个吗?”
管大人看了看,说:“请詹慕斯先生。”
两个人走了过去,一个身材极高,另一个身材矮胖。
詹慕斯来到柳灿灿面前,伸手要拿她手里的东西。柳灿灿缩回手去。
柳灿灿:“这是我男人的宝贝,我要去凤凰岛,把这个东西和他一起埋进冰里。你们要用它做什么?”
管大人:“我们看看,若是没用,就准你埋了。”
柳灿灿:“你们能拿得动吗?”
詹慕斯伸手扳了扳,对管大人说:“安排人抬到实验室。”
四个士兵取来一个木板,柳灿灿把东西放在木板中间,四人抬着木板四角,进了船舱。
一个时辰以后,李杰克走了出来,表情严肃,说:“请两位大人里面说话。”
进了船舱,李杰克说:“两位大人,詹慕斯先生已经得出了结论。”
管刘二位伸长了脖子:“什么结论?”
“据詹慕斯先生故国史书记载,数万年前,地上没人,悉是大龙。有颗星从天上一头撞了下来,这一撞不得了,把所有大龙全撞死了。据詹慕斯先生考证,这块东西正是撞击后残留之物。”
“那星星有多大?”
“詹姆斯先生说,有整个鱼南国这么大。”
“这么大的东西撞过来,就留下这拳头大一块?”
“詹慕斯先生说,也许地上还有,但到目前为止,这块是仅见。按另外一种说法,后来又有别的星星撞来……”
刘将军一脸茫然,伸手制止:“我不听这些,只想知道,这块东西有没有用。”
“詹慕斯先生说,这块东西集合了世间所有金属的优点,能够用来铸剑。”
“早说啊,这不就结了吗?”
“但是。”李杰克说。“但是,詹慕斯先生说,按照他们祖先的说法,此物出现,是不祥之兆。”
“怎么不祥?”
“詹慕斯先生说,恐怕不敢动这块东西,担心带来大祸。他让两位另请高明。”李杰克翻译说。
“另请高明?这个节骨眼上,他让我们另外找人?你告诉他,我们请他来,银子没少花,到现在没一丝进展,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礼遇有加,他现在要撤,我现在就能给他大祸。”
李杰克翻译过去,詹慕斯想了想,说了几句。
“詹慕斯先生说,他可以一试。但这东西非金非银,非铜非铁,不是人间之物。虽仅有拳头大小,却重比巨石,即使锻炼成剑,也无人使得,总不能三四个人抬着用吧。”
刘将军想了想,说:“怎么无人使得,外面那个胖姑娘就能使得。得了这块宝贝不容易,还请詹先生赶快研究铸剑方案,我们时间不多了。”
出了船舱,管大人坐下来,问柳灿灿:“听初九说,你的丈夫被爪哇国的人杀害了,我们很悲痛啊。”
柳灿灿掉下泪来。
管大人说:“你想不想报仇?”
“我已经把杀我丈夫的人砸扁了。”
“哦,可是姑娘,你这报的是小仇而已。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的仇人是谁?”管大人说的有些激动了。“姑娘,你把那个杀你的人砸扁就是报仇了吗?不是!你要砸扁的,应该是他所代表的那个集体,是那整个万恶的社会!”
“我砸不了,我就砸了一个,他们就把我关起来了。”
“姑娘,不要气馁,你能砸得了。并且,这也是你死去丈夫的遗愿!”
“我听不明白。”
“不瞒你说,经过我们的外籍铸剑师傅鉴定,你丈夫的宝贝果然是一块宝贝,可惜在万恶的大罗,居然无人识得,害的你们夫妇二人身怀至宝,居然流落街头,居无定所,乞讨为生……”
“我们没有乞讨,我们不是要饭的!”
“身怀这样的宝贝,每日靠赌博下注挣些糊口之资,无异于抱着金饭碗讨饭!由此,也可见大罗国何其悲也!现在,你丈夫的宝贝有了用武之地!你也可以持此宝贝,报你丈夫的血海深仇了!”
柳灿灿一脸茫然。
“我们将把此宝打造成为天下第一利剑,你更可以将其理解为你丈夫英魂不去,幻化为剑!待来年大罗天冷会之际,就由你代表鱼南手持宝剑,夺取天冷会天下第一,灭大罗气焰。再到大罗国王给你颁奖之时,取其头颅,待到那时,我鱼南齐拥而上,将其首脑一举拿下。天下安定,万民齐乐!待到那时,你和你的丈夫不但报了一己之仇,更是为解救黎民,造福苍生立了头功,岂不快哉!”
“我不想立什么功,我只想把他埋到凤凰岛的冰下,那时,我丈夫能再活过来,我还能见到他。”
“这不相干。等上了凤凰岛,你埋你的,到末日还远着,你不能干等,你有大作为,你丈夫在冰下也为你高兴。待到你们团圆之日,回首红尘,也不枉你们活过一遭。”
柳灿灿一脸茫然:“我只想安安静静陪着我丈夫,我没想过别的。你说的我有点晕。”
“初九和我都是你的朋友,朋友帮你一回,如你所愿,你丈夫一生宝贝,得其所用。你为朋友,为丈夫,舍把子力气而利天下,你岂能不为?你现在孤身在这大海之上,只有我能帮你,你想想,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柳灿灿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不就好了,姑娘,你舟船劳顿,先回舱里好生休息,我们都给你准备好了。不日就到,我们一同上岛。”
“到了凤凰岛,我要先找一个叫琴中秋的人,初九让我带个话儿。”
“可以,当然可以,他就在岛上等着你呢,柳姑娘,你赶紧歇息去吧。”
柳灿灿被带了下去。
管大人端来一杯茶给刘将军:“将军口干了吧。”
“这胖姑娘,好费口舌。”刘将军擦汗,喝水。
“她那块黑东西真有用吗?那詹慕斯也没确定肯定能做出来东西。”
“等到上岛,我们把全岛刁民的血都押在这块东西里面,不信打不出一把兵刃。”
2
柳灿灿上岛之时,凤凰岛民已被杀了大半。
初九离开凤凰岛后的这一年里,詹慕斯带领着他的铸刀团队,做了无数次试验。但结果令刘将军和管大人极不满意。好铁好钢不断从鱼南国送来詹慕斯的实验室,凤凰岛的男女老少不断押来。但一年过去了,没出来一把好兵器。
当然,刘将军最看重的是结果。投入大没关系,有关系的是只有投入没有收获。他也注意到了,詹慕斯和他的团队不可谓不辛苦,在他们的实验室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可是,每每收到詹慕斯打造出来的兵刃,他就忍不住大发雷霆。
刘将军是参加过当年和大罗的战斗的。当时他作为副将,亲眼目睹过鱼南士兵被大罗人手中利刃轻而易举宰杀的情景。自己队伍所用的兵刃和他们的身体一样,在大罗国士兵的刀下,如同草芥。至今想起,他都忍不住心跳胆寒。他知道,詹慕斯交来的这些兵刃只会有一个结果,就是被轻轻砍断。
刘将军盛怒之下,又别无他法。只好找来詹慕斯和李杰克,语重心长的进行沟通。
他说:“据我所知,大罗当年打刀的,就是乡下来的一个小铁匠。他们打刀也很简单,就是把铁烧红,打成刀形,砍我鱼南烈士脑袋,血泼在铁上。刀就成了,稍加打磨,削铁如泥。咱们按你的要求,耗费这等人力物力财力,打出来这样的东西,说不过去啊。”
詹慕斯总是说再等等,再等等,不是说铁不对,就是血不对,或者是水不对,再或者是燃炉子的木柴不对,没有对的时候。刘将军背地里大骂,拉不出屎来怨茅坑。
刘将军的压力也很大,每回一次鱼南都城,都被大王痛骂。大王骂的不是没有道理。全鱼南紧衣缩食,花在凤凰岛上的银子铺天盖地并且与日俱增,鱼南最好的大夫、厨子都被带去岛上。大王有次气急败坏,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刘将军说:“你该不是找了个海外仙岛去疗养了吧?”
刘将军百口莫辩,只好给詹慕斯施加压力。他也不是没动过换人的念头,可转念一想,这么干,都出不来东西,找几个本国的铁匠,又怎么能保证做出来呢?
当然,好消息也不是没有。虽然几年前就派花梨去大罗偷刀,至今无果。但新去的初九令他非常满意。初九刚到大罗都城不久,就传来消息,说发现一块异物,并聪明的安排人送往凤凰岛。
正在刘将军一筹莫展之际,这个消息的含金量大大增加。而更好的消息,是詹慕斯断定,这个名叫柳灿灿的胖姑娘带来的果真是个宝贝。
刘将军自然而然的把宝都押在了这块宝贝上面。可柳灿灿上岛快两个月了,詹慕斯仍旧没有动作。每当刘将军过问,李杰克翻译来的消息就是:过去废掉了太多好钢好铁好血。这次,詹慕斯先生非常慎重,需要等方案完全成熟之后再行动。刘将军怀疑詹慕斯因祖先遗训说此宝乃不祥之物,迟迟不敢动手。可李杰克传话说,非也,事已至此,詹慕斯先生也顾不得祖先遗训了。
但这方案一等又是数月,所幸凤凰岛上四季如春,刘将军感受不到季节变换带来的压力。但他桌案旁的黄历一张一张掀过的提醒着日月变迁,不用想也知道,大王每天跺着脚怎么样骂他。
好在这时,初九又传来好消息。消息说,她发现一把与万喜年宝刀不分伯仲的利刃。刘将军当即下令,命初九不择手段,把此刀搞到凤凰岛上。初九的回信是,在她的劝说下,持有此刀者业已归顺鱼南。待到天冷会召开之时,他将替鱼南参赛,一切听从鱼南国调遣。
两张牌在手,又多了几分胜算,刘将军倍感安慰,他对管大人说,你看看,我亲手调教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3
鹿惊蛰与琴中秋被软禁在刘将军的营房里。两个人至今毫发无伤。
虽然二人不能出营,但在夜半时分,总能听到来自岛民们的惨叫。
每次见到管大人,鹿惊蛰都请求一死,管大人每次都拒绝了他。
管大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念你领我上岛,我和刘将军反复要求,才饶你一命,到现在完好无损。你应该谢我才对。”
鹿惊蛰只说:“念我领你上岛,快快杀了我吧。”
几次拒绝后,鹿惊蛰就想办法自杀。营房都是布包,撞墙不可能,裤带也被收走,无法上吊。绝食也不行,士兵进来不由分说,扳开嘴往里灌。
鹿惊蛰提出,凤凰岛上他最壮实,打刀用他的血比较合适。管大人说,詹慕斯先生说了,血好不好跟身体结不结实没有关系。
鹿惊蛰万般无奈,想起书上说过,咬舌可以自尽。他用尽全身力气,咬下了自己的舌头,疼痛让他昏迷了过去,可再醒来,他发现自己还没有死。现在,连请求杀掉自己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从那以后,鹿惊蛰每日端坐地上,无声无息,目光呆滞,犹如行尸走肉。
琴中秋和鹿惊蛰完全不同。
在他的要求下,他家里的书和酒全部被搬了来。他每天看书喝酒,偶尔还大声唱歌。一日三餐,他比谁都吃得香。他还经常主动的和士兵们聊天,渐渐的成了朋友。
在几个深夜里,他都听到不同女人的惨叫声,不用仔细分辨,他也能够听出这些叫声来自于谁。
第二天,他问看守的的兵士:“你们怎么连女人也杀啊。”
兵士说:“没杀。要杀了倒好了。省的每天哭爹喊娘的听着闹心。那个黑洋鬼子的主意,今天砍腿,明天锯耳朵的,不知搞什么鬼。”
“那小孩子呢?”
“一样啊,不过小孩子还是扛不住,砍掉鼻子或者挖个眼睛,就死了。”
“那死了的人你们都怎么处置啊。”
“怎么处置?挖坑埋掉呗。大坑都挖了好几个了。说实话,你没看见,真惨,全是脑袋胳膊腿的,都分不清谁是谁的。”
听到这些消息,琴中秋照样大吃大喝。
这一天,管大人走了进来,说:“中秋啊,有人看你来了。”
琴中秋往门外看去,一个胖姑娘走了进来。
管大人介绍:“这位是柳灿灿姑娘,打大罗都城来。”
柳灿灿走过来,说:“你可是琴中秋?”
琴中秋点点头。
“初九姑娘托我给你带个话。她让我对你说,她还活着。”
琴中秋坐在了地上,只顾喝酒,没有说话。
管大人说:“中秋你看,我们都是重承诺讲信用的人,你听到了,你的初九姑娘好好的。事实上,她不但活着,活的还挺好。等到事成之日,我保证你父女团圆。”
“另外,中秋,你得帮个忙。”管大人说。“柳灿灿姑娘有东西想埋到凤凰岛北边的寒冰下面,那边我们不熟,请你给她带带路。”
“过了界山就是。你们要去,自己去吧。”
柳灿灿说:“琴中秋,我和我的丈夫丁火都是初九姑娘的好朋友。那日在都城,我丈夫被人一刀砍死,烧成了灰。我把那人砸扁了,被投进大牢。是初九姑娘搭救我出来,还帮我一路来到凤凰岛。她对我说,把我丈夫的骨灰埋在凤凰岛的寒冰下面,等到末日,我丈夫还能活过来。”
琴中秋说:“等到末日,活过来又有何用。”
柳灿灿说:“初九姑娘跟我讲,末日一过,就是极乐世界。再次活过来,不一定还是人,但我和我的丈夫还会再在一起。”
琴中秋灌了一大口,站起,回身,说:“好吧,我领你去。”
4
琴中秋领着柳灿灿,穿戴好厚厚的棉衣、皮靴、手套,在四个兵士的押送下,去往北岛。
太阳晒得柳灿灿满身大汗,琴中秋说:“快点走,一会儿到了北岛,你就不会热了。”
以山为界,空气像被一刀切开,柳灿灿穿着棉衣迈过界山,像从火里走到冰中。天空一刹那暗了下来,回过头去,南岛明媚的阳光像一面镜子在对面闪闪发光。伸手可及,却又无比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