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充满惊喜和感动,可妇产科,尤其是妇科,像是个秘密仓库,许多病人都在这里储存了自己即使对最亲近的人都不愿开口的秘密。
许仙住进了妇科,她不是西湖边风度翩翩的卖药郎,她是个安安静静的女人。在大麦和我询问病史的时候,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深邃的眼睛,我感觉她的眼睛那么深,像永也看不穿一般。她不太爱说话,或者只是不太愿意对我们说,除了我们说出的话后面已经带了明显的问号,否则无法撬开许仙的嘴。
许仙不是病人,她几乎是病房里最健康的一个。快要临盆的她,没有任何孕期并发症,骨盆形态良好,胎儿大小适中,可以轻松顺产。她的丈夫是一家国企的经理,对许仙疼爱有加。外人看来这小两口甜甜蜜蜜,结婚一年就有了孩子。
大麦在边给许仙量宫高腹围,边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你们第一个孩子么?我的意思是之前是否有过流产之类的情况发生?”
许仙的丈夫彬彬有礼,总是替不爱和我们说话的许仙回答问题:“是的,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仙仙怀孕后我们就决定要这个孩子,没有流过产。”大麦和我对妇产科病人的敏感点早有耳闻,我在许仙丈夫代为回答后,又转向当事人问道:“是这样么?”
许仙深邃的眼睛和丈夫对视着,爱意绵绵,微笑地点了点头。她在病历上被确定为“初产妇”。
初产妇的产程较长,宫口开全耗时久,通俗的说,从腹痛发作到孩子降生可能要经历十个小时以上的时间。而经产妇这一段时间大大缩短,大概只需要三个小时甚至更短,依个人体质而有差异。媒体报道的“妇女公交车产子”、“少女卫生间如厕时诞女”等新闻均发生在经产妇身上,即当事人分娩过或做过人工流产手术。
许仙晚上开始腹痛,按常规初产妇产程估计,她大概会在第二天进行顺产。她像其他几名开始腹痛的初产妇一样停在待产房里。夜里十一点时,值夜班的罗主任打算小睡一会儿。罗主任有个职业习惯,值夜班睡前会去病房巡视所有临盆产妇。她一眼看见许仙平躺在床上,屈膝截石位,眉头紧锁,额头上沁着细细的汗珠。罗主任掀开被子后立刻大惊失色,床单已经湿透,孩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已经露在外面一半。罗主任那一刻明白了许仙一直在隐瞒病史。
紧急呼叫来的值班医生和护士手忙脚乱准备推许仙去手术室。罗主任经验丰富,她说,“来不及了,赶紧消毒在这里接生。”几乎是刚消完毒的空当儿,宝宝的整个头都钻了出来。罗主任接生成功,是个男宝宝。本来事情到此应该圆满结束,美满的小家庭喜得贵子,圆了婆婆一直以来的心愿。可生活总是会出几张意外之牌,孩子两个月的时候肠坏死在儿科抢救无效死亡,尸检显示为感染所致,感染发生的原因有可能是分娩时消毒不彻底。
许仙一家痛不欲生,许仙一纸诉讼将产科告上了法庭。医院必输无疑,手术未在手术室进行,消毒不够严格,体格检查不仔细等,任何一条都会让医院赔偿许仙一大笔钱。罗主任找到许仙谈话,平静地分析了手术仓促的原因是她隐瞒了自己是经产妇的病史,官司打下来恐怕丈夫、婆婆都瞒不住。安妮宝贝说,“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在各自粉饰的外表下有千疮百孔的人生和一个暗黑的深渊。”被威胁是这个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对方揭去你粉饰的外壳,直刺你的心让它更加千疮百孔。稍有不慎,将会被别人推向更暗黑的深渊。许仙和罗主任平静的谈判实质是在相互威胁,最后许仙妥协撤诉了。她应该有一段不愿回首的往事,那段往事让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当下的幸福。每个人大概都曾做过错误的选择,走过弯路,这些都给以后的生活埋下了许多“不得不”。伪装之下去生活是件很累的事情,可对很多人而言却是“不得不”。罗主任的行为对许仙而言或许有些残忍了,然而起因是许仙对待周遭的人的不坦诚。大麦和我都没有太过难过,医院里的事情究竟谁对谁错何尝说得清楚辩得明白呢?我们都在经历着极为微妙的变化,用更理性的态度更活跃的思维更周全的考虑去面对病人。
所以杨美铨的成功救治几乎成了顺其自然。杨美铨被120带到急诊时是晚上八点钟,她的左下腹剧烈疼痛,脸色煞白煞白,嘴唇快要看不到颜色。发病时她正靠在男朋友肩上徜徉于玄武湖的夜景,男友吓得脸色快要和杨美铨一样苍白,紧紧地握着女友的小手安慰着,“亲爱的不要怕,我们到医院了。”
建安医院急诊科有个不太成文的规矩,下腹剧痛伴休克倾向的女患者先查妇产科。我和大麦跟着罗主任到了急诊科诊室。罗主任了解病史后问患者:“怀孕了么?有同房过么?”杨美铨的男朋友嘟哝着:“我们没有那个,怎么会怀孕?”杨美铨摇摇脑袋,不停地说现在她正在月经期,不可能怀孕。患者下腹剧痛伴休克,她所指的月经应该是****流血,所有体征都让我们高度怀疑宫外孕破裂。但杨美铨始终忍痛否认怀孕的可能,拒绝进行妇产科的相关诊疗。罗主任为患者导尿检测发现杨美铨HCG阳性,需要迅速手术。在推去手术的路上,她才向医生承认自己怀孕的事实,并给孩子的爸爸打了电话。命悬一线的杨美铨因为手术及时才在大量出血后仍然成功地逃脱了鬼门关。
病人的故事常常几近荒诞,社会的文化在悄然变化,妇产科的触角洞悉了当下人们各类爱情观、婚姻观。有人说,当下的女性在婚姻和爱情关系中总是欺骗隐瞒,实际上只是因为妇产科就诊的为女性。在两性关系中,以怀孕等形式发病的也只有女性,她们多数情况下都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受害者。篡改病史、欺骗医生的现象在妇产科表现尤为明显,我们要透过种种迹象最快地了解病人身体的真实情况,保护病人的隐私,多站在她们的角度,一切以挽救她们的生命为第一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