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去面试一家位于青年路的杂志社。杂志社看上去很不错,办公室里种满了植物,门口还有一座有瀑布的假山。他们经营的是一本中英文对照的书画类杂志,我翻了翻,觉得还不错。我应聘的是杂志采编,工作内容是负责联系书法家和画家。
第二天公司便打电话通知我去上班。到公司报到后我来到了办公区,发现整个公司只有一台电脑,电话机倒是不少。经过简单的培训后,我终于有点清楚这是一家什么样的杂志社了。我所要做的其实是打电话给那些所谓的艺术家,让他们来杂志投稿。投稿是需要付费的,一个版面需要支付300元,封面专题报道需要1000块。主编说,“艺术家们”这样做其实是物超所值的,因为这家杂志社同180多家大使馆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他们在杂志上刊登的作品将被送往这些大使馆,这意味着他们极有可能被外交官们相中,从而成为大使馆的特聘书画师,最终他们的作品将走出国门,蜚声海外。当然在达到这一步之前,他们必须参加主办方同大使馆联合举办的各种活动,而作者必须支付一定数额的活动费。这一切并没有听上去那么像一个骗局,在他们往期的杂志里确实印着不少外交工作人员手执此杂志的照片以及他们的赠言和签名。
上午主编分配给我的任务是坐在办公室里聆听和学习。杂志采编们不停地打着电话。我越听越不对劲,他们的开场白几乎都是这样的:XX老师,您好,我是与180多家大使馆合办的XX杂志社的编辑,有几个大使馆对您的作品非常感兴趣,特别是埃塞俄比亚和赞比亚大使馆。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将您的作品刊登在我们的杂志上……不是180多家大使馆吗?为什么只提这两个呢?
在下午面授新人经验交流会上,工作经验丰富的同事眉飞色舞地对我们三个新来的编辑说:“其实,说穿了,就是骗。他要是问你你们那时候承诺的同大使馆一起举办的活动怎么还不举行啊,你就说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回国去了。总之尽量往后拖。”与我同一天入职的同事听罢此句后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啊,现在什么工作不是骗。”
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主编一个问题:“我们这个杂志同那些大使馆应该还是有来往的吧?”
“你管它有没有来往,你只要让他们来投稿就行了。投稿的人越多,你的提成也就越多。坐在你旁边的那个女的,你看到了吗?她也只来了几个月,但她现在的月收入已经上万了。”
我不想干了。但是在这之前,有好几份工作我都只做了几天。我心想我不能一直这么跳槽吧,好歹得做满一个月领一个月工资啊。于是第二天我又去上班了。
第二天,主编给了我一份厚厚的电话簿,让我一个一个打。那一天我大概拨了有两百多个电话,这其中有三分之一不是空号就是无人接听;有三分之一接听电话的人表示不感兴趣,有人还强调说他们已经接到过很多次类似的电话了,请不要再骚扰他们了(主编说那是因为那些艺术家们经常受到骚扰,已经产生免疫了,所以我们要尽量收集第一手材料,打电话给那些尚未对此产生免疫力的人);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居然还真的认真地留下了杂志社的地址。这部分人大多是心怀艺术梦的老年“艺术家”。我终于知道那天面试的时候隔壁会议室里的那几个老人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了(他们握着杂志社同事的手,不停地点着头)。有一个老太太听完我打的电话后,颤抖着嗓音说:“谢谢你们对我的关注!谢谢!我画了一辈子画终于有人欣赏我了。”
正是这句话再次击中了我,我决定辞职走人。主编并没有挽留我,他可能也觉得我不太适合这个工作,中午吃完饭休息的时候他对我说我的声音底气不足,显得不够自信。晚上回到燕郊后我矫情地把自己的QQ签名改成了“起码我现在还有选择离开的勇气。离开是我坚守正义的方式”。
辞职的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没带钱,又不想跟同事借,因为当时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辞职了。正当我一筹莫展时,一个阿姨对我说她是麦当劳的工作人员,他们新推出了一款巨无霸套餐,提供免费试吃的机会,问我愿不愿意。我当然说愿意,不过她说需要先回答几个问题。她问我来北京多久了,我说三个多月了。她说,哦,那不行,我们只提供给工作满一年的人,不好意思。
我瞅见不远处的路口上还有一个阿姨在向路人问着什么,便躲开这个阿姨的视线,绕到了那个阿姨面前。那个阿姨问我来北京多久了,我说两年多了,然后她又问了我几个问题,接着就领我去了一个小屋子里,屋子里坐满了人,都在吃巨无霸,一边吃一边回答着坐在对面的工作人员提出的问题:您觉得味道怎么样?您觉得辣吗?18元钱一份您觉得贵吗?我都如实回答了。临末,工作人员还送给我一条毛巾。我当时在想,北京这个城市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啊,还有免费的午餐可以吃,吃完还能领毛巾,我正好缺一条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