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气好,出门转悠的机会多了。有时候凑热闹往商场去看看,还是不适应去人多的地方,想赶紧回家躲着。本来还想去剪头发,也一拖再拖。碎碎念了两个星期也还没去。这头发像刚开春儿的野草一般疯长,油亮亮的一把,倒是比我有生命力多了。
瘫痪以后,我开始疯狂的做恶梦。昨天梦见期中考试考了C-我爸揪着我头发踹我。我从来没考过C-,我爸妈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重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吓得醒来以后脑子都是麻的,像鬼压身,像被电击了一样。不论吃饭睡觉,我会被自己这样莫名其妙,毫无来由瞬间的恐惧所吓到。我知道现在自己是赤手空拳。吃喝拉撒,都要等人来帮你进行。依赖于人的感受非常不舒服,被绑定在这一寸天里面,无法逃避。这种自己不能安排自己的生活的感觉非常不好。
我想我的质疑与焦虑来自于自我的不认同,我不接受作为一个病人的设定。每天躺在屋子里跟其他瘫痪病人一样看电视下下棋让我觉得难受极了。我不喜欢因为残疾就把自己困住,屈服与别人觉得残疾人应该有的样子。我想做一个残疾了的正常人,而不是正常的残疾人。我努力做一个正常的同龄女生。但是殊不知已经被甩的老远,人家早已经毕业工作。而我只能零零落落的找点事情做。阅读不是因为我喜欢阅读,只是强迫自己有事儿做,强迫自己保持思考,无聊的自己发慌。我如何消费一天的24个小时。
“重新开始”是多么的难,偶像剧的女主角花十天天半个月。换份工作换个城市就可以洗心革面。再次意气风发出现,屏幕上打一个“N年以后”就算完事儿了。当我在谈天时,我经常说,我以前,I WAS,所有值得说的都是过去时。而我自己的敏感脆弱又觉得总提起当年让对方觉得我现在不好,于是急于摆脱急于解释。自己跟自己较劲,也弄不出个结果来。
我看着那些被树立成典型的残疾人在电视上侃侃而谈,觉得恶心。因为你成功了,便可以把以前自己的不堪拿出来当笑话讲。因为他们遵守了健康人,或者说这个社会大多数人遵守的准则。就是正面能量的残疾人了。这就像小时候有人质问你说,为什么你的同桌是三好学生大队长,你怎么就不是。
我并不想要所谓的自由,我需要别人给我打分,我需要有人把我放在一个我可以一步步随从的标准系统里。我是一个好女儿,好学生,好琴童,体恤男友经济的女朋友,一方面说自己要做女流氓,一方面被束缚惯了,哪儿懂得什么自由。
我可以在制度里成长的很好,我需要模板与参照物。我是21世纪经济与工业发展的畸形物。完全由制度产生的速成产品。被打上了各项指标优良,但隐藏着各种隐患,我现在游走在被以前的良知还在,却渐渐要蜕变成失去控制,真正做自己的人,到时候我会失去所有原本本身躯壳下的朋友与亲人,包括自还我所有的你们。
我害怕面对这个新的,一望无际的,没有任何熟悉事物,没有依靠的生活。
对于我来说,要么回到以前经营的日子,要么变成连一个自己也预料不到的自己。没有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从小的目标都是能成为一个圆滑世故的成年人。可惜的是,现在的我还是终于失去了方向。
好家庭好学历,谁会在乎你真的怎么想。不过也就是贴在我身上的一个个标签而已。我父母的中产阶级做派也让我觉得幼稚可笑。都市里的人想体验一把去农家乐,却不一定能生活在农村一样,我的旅行也不过时中产阶级矫情的,假装没有被无聊的人沾染罢了。
我不知道如何跟父母相处我,来加拿大做康复,我其实是松了一口气,长久以来,我从来没让父母操心过。我不知道没有好学生乖乖女的加持,我的父母还会不会像以前和颜悦色。如果我真的如我所愿的变成了一个女流氓,不干正经事儿,打网络游戏上瘾,早恋堕胎,他们还会不会为我骄傲。青春期以后,我再也没跟他们展示过真实的自己。
我害怕不考第一,我害怕钢琴老师皱眉头。我害怕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听话通往成功之路的最快捷径。如果我不是那个被老师家长宠爱的孩子,就没有人会再来关心我。我根本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不对,我的兴趣爱好是被别人夸奖。被别人夸奖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我高中开始学着抽烟喝酒打架,也是因为我想得到混混们的认同。我希望坏学生也可以认同我。坏学生也可以喜欢我,这样,我就比另一些讨人厌的好学生成功了。
我常常睡觉前嘲笑我自己,你这个脆弱的傻逼。不敢回北京面对父母跟生活。不敢面对男友。K君问我到底要不要跟男友分手。我说不知道,拖着看看吧。我没有快刀斩乱麻的勇气。我脆弱的跟个没吹好的玻璃残次品一样,一碰就碎了。
我压制我心里的欲望,以至于,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我到底有什么欲望了。我想干嘛呢。我小时候似乎是想当这个想当那个,可是高中毕业选专业的时候,我还是不停得在浏览器的搜索栏里面输入,薪资最高的职业。也不是因为我爱钱,我对生活的要求其实非常低,吃什么穿什么都不重要,只是是薪资是衡量一个成年人生成功与否的标准。所以我这么努力的去追求。
可是现在的我发现,他们的权威也被挑战,这是最令我失望的。我崇拜的权利也最终倒下。谁也弄不明白残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看到他们困惑的眼神,我后悔的是我跟错了主子。我的完美人生,最终还是被摔得粉碎。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再次一片片拼凑出一个新的我,就得我早已经离去。追不回来新的我还未产生。我焦虑的等待,几乎要将自己折磨死了。而这个新的我,将是我对抗这个世界的外衣,我不愿给谁看到赤手空拳的我,这样残破脆弱的我,没有价值观,没有真正生活做武装的我。
我想我大概还是能找到那个最终的我自己。只是需要无尽的时间来填补与想象。这些恐惧与顾虑,也可能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与顾虑中习以为常。在逼不得已跟逼不得已以后,还是会逼出一个新的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