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张钞票上都有感应器，而且侦查小组会全天轮流对他的身份证明进行定位，只要拿到所有数据和分析，我们立刻抓住它他，他跑不了的，Daniel向上级汇报。
扬看着熙攘人群一时间有些恍惚，自从离家后他再也没来过这里，只能从偶尔的新闻中看到自己生长的街道，它以肮脏暴力出名。一个人从后面推开他，让他不要挡路，他就这样不停被人流推开，撞到一个肉摊，一只无法辨认的动物的头滚到地上。有个行人抱起它飞快跑走，摊贩拿起菜刀不去追他，在扬面前挥舞。他急忙拿出钱递给他。
毫无区别，他感叹，在上面急速发展的时候地下仍和十几年前并无二致，他受不了油腻的空气和黯淡灯光，所有存在都是压抑阴森的。这里他遇到的人惨白着脸，身体或多或少有些缺陷。起初他们用敌意的目光追踪他，于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露出他的喉结，突然的暴露使得他有些不安，但没过多久他就适应了这种自在。而尽管皮肤黝黑是典型的地上人的标志，大家也不在意了。
曾经的各种店铺还在，依然保持着人类经营，而非电子导购。他们对着顾客一脸不耐烦，但没人抱怨，选好商品，自觉排队付钱。扬买了几颗薄荷糖，失望地发现收银不是自己记忆中的人。他曾经的家也不在了，一个小酒馆取而代之。他向里面的人打听母亲去了哪里，可没人搭理他。地下人十分排外，连不是一个区的人都看不顺眼，更何况他这样的生面孔。老板告诉他不消费就不要在店里打扰他的客人，他便要一杯威士忌。吧台年轻小伙子一脸茫然，老板却笑了，狠狠踢了伙计一脚，对其他客人说，威士忌，他要威士忌！四周哄堂大笑，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老板又转向他，表情真诚神秘地笑了，我亲自给你拿。扬接过酒杯，喝了一口，那是普通酒精掺水后的味道，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抬头迎上老板的不善目光，放下钱什么也没说默默出去，在他身后老板放声大笑。
毫无区别，他想，只是连母亲都失去了。他在街上打听，想要找到她，想和她一起吃顿饭告诉她这些年自己一直很努力，想和她去祭拜父亲，可他找不到她了。扬拦下一个年纪稍大的老人，询问母亲下落，对方反问她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他忽然愣住了，在他脑中母亲只剩“母亲”这两个字，他已经完全忘了她。
Daniel紧盯屏幕，只等最后一个字符的收入，他已经选好一支优秀队伍，只要技术员指示完成就立刻赶到图上通缉犯所在的地方。他果然不能小看，他想，竟然会回到地下，那里是他的故乡，而且鱼龙混杂不好对付。可他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这是必须的。
地上武装并不常见，路上的人都围在一起窃窃私语。Daniel踢开桃源旅店里的某扇门，里面对着电脑的背影受到惊吓，跟在后面的老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急忙撇清关系，在一旁看事态发展。Daniel一步步向他走去，那个背影回过头，是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他毫不犹豫踹了他一脚，明白再次被扬戏弄。那个男人结结巴巴解释一周前有个人不仅为自己提供了一个合法身份，还给了他一大笔钱，只要帮忙上传一份资料。Daniel命令技术部门分析钞票，让下属出去追查，携带的人中一定有他。可抓了所有手持钞票的人，也没有找到他，他看着面前一大群战战兢兢衣衫褴褛的地下人，明白被骗了个彻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技术员分析那份数据是否是真的，能不能使用，听到那边传来肯定回答，他才松了一口气。
这里最大的好处是你什么都不用害怕什么都不用担心，当然危险是有的，放高利贷的、黑帮混混，但只要你躲开他们，逆来顺受，安全是没有问题的。扬多年前就明白这个道理，像他这样的逃犯，这里不计其数，没人在意你的真实身份，事实上也不会有人关注你，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别人。他和路边的流浪汉混在一起，并没有要做什么的想法。他听着路人谈论地上的事情，他们终于研制出新一代机器人，已经通过初次测试，即将会投入与未知生物的战斗中。中心广场再也不会奏响哀乐，因为首相已经和他国签订协议，商量共同对付人类新型威胁。他想起那些团子，至少它们没有伤害过他。他的喉结在辐射下重新开始生长，皮肤也日渐苍白，他终于又像一个真正的地下人了。
扬偶尔去那家小酒馆，他已经熟悉酒精掺水的味道，老板时不时对那天不在场的顾客讲述他的初次行径，每每爆发热烈笑声。可时间久了，也没人再捧场，只是觉得无趣，扬便这样再次和他们融合了，就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经常有面目可疑的人在搜寻什么，但被他一一躲开，后来他们似乎也放弃寻找了。
那天整个地下灯火通明，他们被要求和地上人一起庆祝智能军队的建成。它们有男有女，个个光彩照人举止文明，所有地下人在它们面前都自觉羞愧。首相宣布会留下几个智能人在这里生活，遭到嘘声一片，众人大声谩骂。但这不满没持续多久就被免费发放的食物消除了，他们一哄而上争相抢夺。扬在人群中被左右推搡，只有他还努力抬头看那些机器人，忍不住笑了。
他们知不知道他的数据全是编造的？而且负责其他部分的就一定准确吗？
他们奏响了国歌。
至少我曾见过一只真的羊驼，扬闭上了眼睛，快要死的时候。一只只团子从他喉结破裂处爬出来，它们确实是十分危险的动物，或许早在他乘着飞船去找M时就已经潜伏在自己体内，利用他为母体不停繁衍，数目庞大，难怪两国会为此假意停战。他快要死了，可他不想死，他的身体被毛发覆盖，他也变成一只团子了。他的孩子们钻出来向四周飘散，这些地下人还不知道它们的可怕，除非有一天遭到袭击，或许他们有可能胜利，毕竟平日看起来那么凶悍。扬努力保持清醒，一定要看到那些机器人出现问题，一定要看到他们的行为行不通。
他抬起头，天是黑的，不，它从来就没有亮过，不，他们从不曾拥有一片天空。再也没有其他流浪者愿意和他待在一起，就连那些地下人都认为他是无可救药的畸形。地下人对上面的任何命令都不在意，不管是和另一个国家开战停战还是团子在外环肆掠，他们经常谈论，但也仅此而已，这些都离他们太遥远。直到越来越多的人被团子围攻，他们惊恐看着那些看似无害的小动物从一个个人的身体中穿过，生生把人撕裂，接着不知餍足地寻找下一个受害者，这才开始向上面求助。留下来的几个智能人最开始就受到排挤，无人和它们交流，或许它们根本就不会交流，整日蜗居在上面拨给的屋子里，不需吃喝。有人想到让它们去对付团子，向地下安全组织请求，但几乎没有回应。大批的人死去，留下的只有坐以待毙，血腥和酸臭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没人敢在街上行走，躲在房子里。尽管如此，也会被突然的团子消灭，上面迟迟没有动作，人们开始绝望，明白自己已被抛弃。
只有扬一个人仍坐在路边，此时街上空无一人，那些团子或许认识他，从未试图骚扰。许久的不吃不喝他并未觉得虚弱，眼睁睁看着人迹几近消失，他却无能为力。他们对他既痛恨又恐惧，不敢靠近发泄。他知道这一都是自己带来的，可对此毫无感觉，不羞愧不内疚，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上面的人一定对此窃喜不已，黑暗不见了，代之以一排排干净整洁的智能人。城市变得更美好，不会有人记得这里曾经的样子。他忽然很想去上面看看，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正尽力消灭团子，还是保持着井然有序，什么都不会变？或许对付这种生物只是借口。可一旦上去不需要多久就会被抓住，以他现在的样子根本跑不了多远就会被电子警察当做社会威胁当场处理。他不会被认出的，他坚信。他想去看看天空，哪怕一眼都好，呼吸上面的空气，至少不会比地下还差。如果地下人都死去，偌大空间被清空的话，会有上面的人搬下来吗？市中心太过拥挤，可不会有中心人愿意过这样的生活。谁都明白这里不适宜生存，动力系统逐渐老化，翻新后辐射更大，就算没有团子，我们也逃不掉，他想。
时间到了，他需要上去，他回到地面，毫无困难。令他惊讶的是自己没有遭受任何盘查，那些机器人就像没有看到他一样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或许它们正忙于对付那些团子，它们在高空漂浮，伺机而动。行人被安排进一个特别通道，被厚厚的玻璃墙保护着，不过相较以前，现在路上走着的人大幅减少。扬盯着一个机器人看了很久，发现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事实上如果它没有佩戴编号，自己根本不会察觉。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温蒂抱着松鼠琪琪神情恍惚地往前走，扬立即追赶，同时喊叫她的名字，期望得到回应。可她并未回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跑了几步，看着她进入一辆飞船离开了。扬想走出玻璃，完全站在阳光下，于是他出去了，和团子们一起往太阳的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