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直在变化吗？
我想答案对于大部分人是显而易见的。聚变核电站、太空电梯、VI和AI机器人的出现极大改变了世界的面貌，因为这些看似逆天的科技被真正实现出来，从此我们拥有了极其廉价的能源和空间物流，强大的信息载体和具有高度思维能力的助手。我们的世界在一直变化着，这是不言而喻的。
但对于我而言，世界未必真的在变化。因为对于我们人类而言，世界的主体是这纷繁社会中一个个渺小的人。不论外围的东西再怎么发生改变，人类自身却从来没有变好的迹象。我们依旧在社会的秩序下遵守优胜劣汰的原则，然后不断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大动干戈，一厢情愿地坚守着一点也不理性的思维，不断伤害着别人，又不断被别人伤害。
我生存至今，直接或者间接地伤害过非常多的人。对此，我有时候会懊悔不迭，有时候却无动于衷。我从未活在真正的诚意之中，即使我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理性地活下去，却也依旧活得一厢情愿，不明不白。
晚上，我在一场噩梦中惊醒。
噩梦中的我孤身一人，不知站在什么地方。周围黑漆漆的一片，而我却睁不开眼睛，挪不动脚步。就像被禁锢在什么地方，连张开嘴巴大喊大叫都做不到。我在那里，同在现实中一样，完全孤身一人。我在那里不断挣扎，不断叫喊，最终万念俱灰，停止做这些无用功。于是，我在放弃的那一瞬间醒来，身上裹挟着梦中沾上的汗水来到现实世界。
每当我看到本该还有爱丽丝的床上只剩下自己一人时，心里就会非常难过。可是我却明白，我还是只为自己难过。令人不痛快的梦境，从中走出来便要直面令人不痛快的现实。
心情就像摇摆在噩梦与现实之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还留有梦境中的颤抖。走到卫生间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再回到床上继续躺下。时间还早，现在醒来也无事可做，只好就这么干躺着，睡意却像在森林中同母熊失散的小熊，迟迟找不到回家的路。
其实，我非常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忐忑不安，而梦境又迟迟不肯降临。
因为我在动摇。
我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完全不去理那堵正体不明的墙。那里面到底有什么，爱丽丝又为何会在那里哭泣，我完全可以彻底抛到脑后，毕竟我以前就是如此活下来的。
为了活下去，我打算停止思考。
但是，唯独这次，我打算改变自己长久以来的生活姿态。其实，活着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跟在生命的旅途中不断失去美好的痛苦相比，活着更像是一种诅咒。人们必须不断承受各种离别，各种从没在脑海中勾勒过的痛苦，才能获得继续活下去的资格。
生存，还是死亡，这从来都不曾是一个问题。在宇宙的尺度来看，万事万物，不管是多么耀眼的恒星，还是渺小如蝼蚁的脆弱生命，必将迎来自己的终结。生来就注定要消亡，没有任何存在可以逃离这点，即使是我们所在的广阔宇宙也将步入大冷寂的终点。但这并不是令人痛苦的事情，因为只有在死亡面前，万事万物才变得真正平等。
菲茨杰拉德通过酗酒拉近了自己与死神的距离，而海明威则用一支双管猎枪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而我的终点会在何方呢？
名为伊斯的人说，我的终点不在那里。
也许他是对的。他已经多次证实了这点，毕竟我在这个世界上只遇到他这么一个能真正洞察人们心灵深处的家伙。但对于墙这种暧昧不明的存在，我并不打算赌在他的结论上。
我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我只希望一点，那就是——即使自己回不来的话，心里也能够不那么恐惧。
伽罗华在与情敌决斗失利并身负重伤后，对闻讯赶来哭泣不止的弟弟说道：“弟弟啊，请不要哭泣，我需要足够的勇气才能在21岁的时候死去。”
不知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我无法回到这个世界的话，将不会有任何人为我哭泣。那么，我肯定能拿出迄今为止所有的诚意和勇气面对这件事情。
渐渐地，随着我下定了决心，睡意终于再次眷顾我的房间。
一觉醒来时，我的心情已经彻底平复好。
一起和艾伦上班，坐着只搭载着我们两人的磁悬浮列车来到工厂，他继续使用鼠标和LCD显示器，而我一如既往地用VI监视生产环节。随着AI的维护水平越来越高，我们已经很久没处理过生产设备的问题或者AI的故障了。但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们必须继续待在这里，这便是我们的职责。
中间我们轮流吃自己带的便当，有时候会聊一会儿这几天从仙境上玩的游戏，或者和接近数万人观众一起看的比赛。
“咱们两个还没有一起玩过游戏呢。”艾伦对我说道。
“是啊，有机会的话，咱们一定要看看柴郡猫和疯帽匠一决高下呢，哈哈。”我笑着说道。
“嗯，其实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也可以去玩，找个一对一的地图玩一会。总之，除了训练AI以外，自己玩也是一种乐趣。”
“嗯，没错。”我点点头。
“那么，这个周末咱们好好玩一整天，如何？”艾伦说道。
“听起来很不错，不过夏洛特会放任你从公寓里宅一天吗？”我笑着问道。
“没事的，虽然我们之间经常吵架，但其实她还蛮通情达理的。”
“嗯，那么真想好好和你玩整整一天呢。只是，这周周末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如果可以的话，咱们下周周末一起玩，可以吗？”如果这周末我还能够回来的话，我在心里默默说道。
大概是我的神色流露出些什么，艾伦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用奇妙的神情看着我。我们毕竟做了很久的搭档，他可能从我的表情中察觉到什么。
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对他微微一笑。
看到我的笑容，他也稍微舒缓开眉宇，然后慢慢走过来，用手拍拍我的左肩。
“没问题，等到下周，咱们一定要大玩特玩一整天，然后再去帕博耶好好喝上一杯。”艾伦笑着对我说道。
“好的，一言为定。”我点点头，也拍着他的肩。
我看着他的表情，好像在悄悄说着：“祝你好运。”
谢谢，我在心里默默说道。
下班之后我们又一起坐着班车回来，不过唯一的区别是，在这趟磁悬浮列车上我再也见不到爱丽丝了吧。
在完成仙境网络的迁移之后，我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下一个周末。终于熬完工作日，我便同值班长进行联系。
“你好。”我问好道。
“你好。”依旧是那种不带任何起伏的语调。
“我想同你谈一件事，咱们能见一下面吗？”
“恩，没问题。我已经下班了，一会儿在老地方见吧。”
“好的，谢谢。”
定好时间，我和值班长再次在帕博耶相见。
这次他没再穿工作装，而是穿了一件白色丝光棉的brit T-shirt，一件gucci的黑色修身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nautica的深蓝色皮质船鞋，手上则带一块白色表盘黑色皮质表带的精工贵朵。他的这身穿着看起来非常休闲，搭配恰到好处。
他又点了一杯拉弗洛伊格18年单一麦芽威士忌，1：1兑热水，而我则点了一杯加冰块的黑俄罗斯。伏特加伴随着咖啡利口酒醇厚的香气，一起撞击着我的味蕾。我们在各自饮用一口杯中的甘露之后，开始进行谈话。
“最近那里没有出现什么事端吧？”我开门见山道。
“还好，清洁人员又发现了两只冻僵的动物，一只食蚁兽和一只惠比特犬。我还是非常纳闷，月面上怎么会出现这么两种动物。实在是搞不懂。”感觉在应该有音调起伏的地方，都被他不漏声色地压抑下去。当然，在他说出这两只动物的名字时，我还是忍不住笑了。
“再这样下去，你们那里就可以开一家动物园了。”我打趣道。
“可不是嘛。”他也无奈地摇摇头。
“你还没有对那个门动手吧？”我问道。
“其实我是想动手的，只是每次偷偷在身上藏好工具时，那堵墙却如同知道我的企图一般，到现在为止也没再从我面前出现过。”他显得非常无奈，虽然语气中完全听不出来。
“如果我来帮你处理掉那堵墙呢？”我问道。
“噢？”他显得非常有兴趣，身体探向前来，然后问道：“你打算如何做呢？”
“需要借用一下你的工具，并且到了那座室内步行街里也需要你的帮助。”我这么说道。
“我想，我明白你打算做的事情了。”他点点头，不过立即发问：“可有把握找到那堵墙？”
“问题不大。我有预感，那堵墙一直在那里等着我呢。”
“嗯，反正我这边是无所谓，或者说，如果你能把那堵墙的问题解决掉，对于我们而言也是非常有利的事情。”他轻轻点头，然后接着说道：“不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呐。虽然没有感觉到那堵墙包含着任何形式的恶意，但它击倒了我的两名手下，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毕竟是个不明不白的事物，在它面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嗯，谢谢，我会小心的。”我笑着说道。
接下来，我们在帕博耶详细制定了如何进入那堵墙的计划。两人都在自己的VI里做了记录，然后回头按照分工各自准备好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