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陀莱家族可以说是靠海曼公爵一手支撑起来的,但因为崛起太快,隐患也不少。这个家族的风光目前还是基于希奥多二世对海曼公爵的信任和重用,如果再给他们一段时间,等他们根基牢固,那么苏陀莱才可以说真正站稳了脚跟。偏偏这个时候海曼公爵病重濒死,我记得他应该只比希奥多二世年长一岁而已。”
伊塞尔分析皇帝匆忙回去的原因,除了多年情谊,海曼一个人的安危确实也牵扯到帝都各家族之间局势的稳定。
珀提夏听得很认真,对于她即将身入其中的环境,多了解一分至少有助于防范未然。“难道说海曼若有不测,帝都就会乱起来?他的影响力有那么大吗?”珀提夏提问。
伊塞尔笑了下,忽然说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见过希奥多二世了吧,觉得他怎么样?”
珀提夏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飘过皇帝的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憧憬之色。她接触到法师似笑非笑的目光,立即敛容答道:“很英俊……不过这和我问海曼的影响力有什么关系?”
“那么,你有没有听过这位英俊的皇帝二十多年的风liu史?”
“呃?”珀提夏明显被伊塞尔的叙述方式弄得有点反应不及,“风liu史?我以为利维坎才有那种吹嘘的资本。那位陛下很有城府,但在我面前倒是一直表现得稳重守礼。”
法师翘了翘嘴角,用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说:“亲爱的珀提夏,就算不提‘人不可貌相’的真理,你也应该知道‘阿诺维亚皇帝’这个角色,本身没有专情的权力。‘风liu’才是你那位未婚夫的职责。”
人类的婚姻观念最早是受到大地女神阿尔瑟雅的教导。神谕说婚姻是神圣的,每个成年男子只能娶一位成年女性为妻,两人在婚姻里都要坚持对彼此的忠贞和责任。只不过即便身为神王奥德斯之妻的阿尔瑟雅女神,也不能阻止自己的丈夫先后让几名恩罗纳女性使神诞下了三位混血的主神。
所谓上行下效,人类很好地遵从了神的教诲。无论平民与贵族都只有一个妻子,哪怕贵族同时还有好几个情人。并且为了保护妻子的权益,他们规定了情人不许繁育子嗣,倘若有意外到来的后代,那些私生子女也不具备继承家族姓氏的资格。这就是贵族的集体价值观:一方面左拥右抱,一方面忠诚如一。
“没有什么规则是不会改变的。千年前雷哲大帝为了表示对下属几大派系的一视同仁,放弃了立后,通过册封他们的姐妹或女儿当皇妃作为证明。这个传统完整地保留到现在,已是皇帝平衡权臣的必要手段,个人的喜好无关紧要。”伊塞尔淡淡地道:“虽然阿诺维亚上流社会的小姐夫人们最喜欢谈论希奥多二世和五位皇妃的浪漫传奇,但皇妃们都出生豪门才是这些风liu艳史的真相。”
第一皇妃凯罗琳是巴拉霍芬公爵长女。巴拉霍芬家族和那些举足轻重的上席世家一样,早早地把女儿们分别塞进几位皇位候选者的府第。历代以来在皇帝没有确立储君之前,保持中立又同时示好、既不得罪也不支持是大贵族们一贯的原则。反正无论谁上位,他们的地位都不会有多大改变。等到希奥多二世登基后,凯罗琳就成了皇帝与巴拉霍芬这类传统豪门联系一体的象征,尤其她的儿子汉弗理是长子,更加稳固了她的地位。
第二皇妃来自亚述曼家族,则是另一些上席世家的代表。这些家族野心更大,希望还能更进一步,因此直接投入到皇位之争。只可惜亚述曼家族选定的人不是希奥多,最后还因为不甘心失败,或者说骑虎难下参与了叛乱。这一次希奥多皇帝依然是胜利者,而失败的下场必然灰飞烟灭。第二皇妃眼见亲族人头满地滚,自此怀恨在心,三年后密谋行刺未遂。皇帝看在她为自己生下长女伊琳的份上,只是剥夺了她皇妃头衔并且加以软禁。
第三皇妃就是苏陀莱家的梅莉娅,私底下曾被嘲笑为“东部暴发户的女儿”。在她背后主要是新兴贵族的支持,而她为皇帝生育的次子安西尔,则成了他们更大的向往。她一度也是希奥多最宠爱的妻子,当然这份宠爱里除了单纯的喜爱,更多的是对海曼以及那些非上席有功之臣的安抚。
第四和第五皇妃是在希奥多成为皇帝后娶的,同样来自显赫的家庭,是巩固权位的礼物。除了尊贵闪亮的荣耀,贵族小姐和贵妇人口中流传的美丽故事其实与她们无关。第四皇妃在年幼的三皇子丹尼斯出生后没多久便已病故。第五皇妃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四年前她的两个孩子相继夭折后开始精神失常,至今不曾康复。
至于准第六皇妃亚历克苏娜公主,原本在皇帝的“风liu”守则之外。当初面临叛乱时,希奥多二世一度因为准备不足陷入险境,只得冒险借道欧尼斯特边境脱逃。那里隶属黎梵特伯爵的领地,皇帝少年时与他有点不错的私交,说动了伯爵违例相助。希奥多欠下他的人情,发誓来日必当重报。年轻的皇帝万万没想到,数年之后这位伯爵摇身一变当上了国王。
一国之君的要求难免带着种种政治目的,比如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希奥多明知背后是光明神教的扩张意图,但昔日以信仰之名立下了誓言,何况这个要求怎么也算在合理范畴,无从拒绝之下只好应允。只是新娘本人似乎不愿随意牺牲个人幸福,使得珀提夏陷入了代嫁的困境——当然真公主的真实意图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
珀提夏则从皇妃的几名子女中觉察出了端倪,“又牵扯到了皇位之争?”她猜测道。那张宝座下发生的故事在她这个旁观者看来,就好像一轮又一轮无限的循环。
“没错。除却伊琳公主,丹尼斯皇子还小,最有希望被立为皇储的只有第一皇子汉弗理和第二皇子安西尔。两个人年纪相仿,各有所长。汉弗理行事稳重,安西尔胜在个人魅力,再加上他们母系一方的势力相差不大,可谓旗鼓相当。”
伊塞尔说着,眼底闪过自嘲的光芒。权力是最甜美的毒药,斗争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就连他自己,何尝不是无法置身事外?
“希奥多陛下就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么?难道阿诺维亚的每一位皇帝都要看着自己的后代自相残杀?”珀提夏感到不解,她对那位陛下短时间形成的印象,并没有“冷酷无情”这一项。
“前面我说,联姻是必要的平衡手段,它的时效足以延续到下一任皇位继承。”伊塞尔侃侃而谈,评论他人的得失总是最容易的:“希奥多二世既然是一位颇有作为的皇帝,他首要考虑的就是皇权的稳固。一如欧尼斯特的卡佩托王,他的对手是光明神教,而希奥多面对的则是帝国的传统上席。重用海曼,扶植苏陀莱家族,都是为了对抗这些根深蒂固的豪门,他们是他实行改革的最大阻力。同时这位皇帝也绝不会容许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他对两个儿子不偏不倚,也即表明他对新旧两方派系的态度。两边的砝码均等,天秤才能平衡。”
“我明白了!”珀提夏联想到伊塞尔对海曼之于苏陀莱的重要性解释,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海曼公爵是苏陀莱家族的支柱,他如果有个万一,苏陀莱的权势必然大受影响,安西尔皇子也就失去了竞争储位的最大后援。”
“是的,平衡要打破了,所以皇帝急着要赶回去主持大局。你顶替的那位公主嫁得真不是时候,一个不好会连累你牵连其中。”伊塞尔总结道,并且给出了前景不妙的预测。
珀提夏却显得很有信心,用温婉的语气坚定地说:“不要紧,有你和利维坎,我一定能安全脱身的。”
伊塞尔一时不知道该对她的信任表示感谢,还是该提醒她不要盲目乐观,最后带着古怪的表情结束了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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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统一皇朝时代,哈尔达斯图曾经是大陆上最繁荣的城市。据说“神恩之都”的另一层意思,是“诸神建造的都城”。
珀提夏在眠海长大,虽然有过一段时间的冒险生涯,但从未到过阿诺维亚的帝都,只在书上看到过几篇介绍。当她跟着希奥多二世的车驾真正来到这座城市跟前,才深切体会那种文字难以描述的含义。
哈尔达斯图的地理位置并非平原,远处可见群山连绵,交叠起伏。如果从空中俯瞰,这里的地形十分突兀,就像是被人强行砍去了一座座山峰,在山地间硬生生磨出了一块巨大的平台。因此才有传说,这样的大手笔源于神迹。
哈尔达斯图是一座圆形城市,被包围在一圈足有三十米厚的巨大石墙内。墙体主要以精岗岩为石料,粉刷成白色,站在城门下,左右张望皆一眼瞧不到尽头。圆环形的城墙间隔均等地设立了总共九道门,依次代表了亚斯神族的九大主神:雷霆之主奥德斯、大地女神阿尔瑟雅、海神迪洛斯、火神陆希恩、风神弗尔塞西、光明之神巴尔亚、生命与森林女神梅薇思·普丽翠卡、爱yu与月亮女神苏耶·黛丝蒂、以及智慧与雨季之神莱安·海勒兹。
九座门里最高的是正门,门洞上端雕刻了奥德斯的标记。两边的浮雕是一群侍奉神王的使神全身像,他们有男有女,个个衣袍华丽飘逸,容貌端庄而俊美,步态轻盈欲飞,然而每一位的姿势都不尽相同。
珀提夏透过车窗看得目不转睛,这些使神里她也只认得俄拉、戈理摩等两三位。两支合并的队伍增加了通过城门的时间,正好让她把门墙上精美的浮雕仔细欣赏个遍。
事实上这个题材独立的雕刻和绘图都是比较少见的。因为诸神之王并没有地上教派,没有神殿和教义传播,但对他的信仰其实早已融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关于雷霆之主的记载在每一本神学著作中都能见到;不论是哪一位神的信徒,每天祈祷的第一句话必定都是“奥德斯在上”;赞美他的艺术作品从称颂任何神的彩绘和雕塑中都能找到。
对亚斯大陆的智慧生灵来说,众神之父奥德斯,是信仰之中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