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希奥多敲了敲光壁,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冷着一张脸转头质问贾盖洛,所幸声音还能毫无阻碍地透出去。
大神祭愕然抬头瞪着光柱,好像没有听见皇帝的话,嘴里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台下的观礼者议论纷纷,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突发状况。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宫廷大法师和护卫皇帝的一名九级骑士,他们推开那群还在迷茫当中的神职人员跳上台,立刻使出各自的力量试图破坏困住皇帝的禁锢。只是这些元素浓度骇人的招式落在光柱上却如石沉大海,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等一下!请等一下!”另外两位大神祭终于回过神,慌忙阻止他们的鲁莽。
“到底怎么回事?”希奥多沉着脸,看了看混乱的诸人,盯着贾盖洛,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问题。“如果您知道,最好立刻说清楚。至少现在我的理智还能让我相信这不是大地神殿对金宫别有图谋。”
贾盖洛根本顾不得皇帝话中的威胁,他颤抖地指向光柱,忽然叫道:“奥德斯在上!神罚!这是神罚——阿尔瑟雅女神发怒了!”
他的声音如同凉水倒入了热油,顷刻间殿堂内人声鼎沸乱成一团。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光柱从顶端开始降下了一圈圈深红的环纹,落到皇帝二人头顶上方时倏地停住,层层叠起,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把话说清楚!”希奥多冲着大神祭吼道,身在其中,那种心悸般的压力令人生出本能的恐惧。直到这时,他都不曾放开珀提夏冰冷的手。
红色的光柱骤然放亮,雾气一样的光粒瞬间扩充到整个殿堂。惊慌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他们可以呼吸但发不出声音,身体仿佛深陷在厚重的泥沼里,每一个动作都像搬动巨石一样费力。
血红的光粒飘到了神像上,大地女神那美丽而宁静的面容渐渐扭曲起来,化出愤怒的表情,双眼的视角微微下倾,冰冷地看着那对本该受到她祝福的新婚夫妇。
皇帝倒吸了一口气,几乎维持不住惯有的冷静。他的后背贴着光壁,惊疑不定地仰视着神像的面容,无法置信地问:“为什么?”
神像没有回答,光柱上第一圈圆环刹那坠落。
“啊——”皇帝和他的第六皇妃忽然难以控制地惨叫,凄厉的声音刺破大殿。他们趴跪在地上,那顶闪耀的金冠掉下来,骨碌碌地穿过光壁滚到了台下。当圆环经过他们周身之时,犹如放射了万千长针,透骨般的剧痛刺激着他们肉体和灵魂所有的感知。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每个圆环都将迫使他们体验不同形式的痛苦。殿堂中的人们只能眼睁睁望着他们历受凌迟一样的折磨,在神罚的光辉中,就算是大神祭或九级法师都被封住了力量而爱莫能助。
四周的声音归于沉寂,大殿里只听到挑战人类极限的尖叫此起彼伏。旁观者们一双双焦急惊惶的眼睛背后,其实蕴含着各色各样复杂的含义。就像那两位觊觎皇位的皇子,眼底隐约掠过无情的期许;又或者新娘的女仆,畏惧的表情覆盖着得逞的冷漠。他们和她们瞧着台上那两个发着抖大口吐血、缩成一团的身影,听着皇帝和他的新娘越来越不成音调也越来越微弱的嘶吼,脸上表露的情绪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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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希奥多转过头,锐利的目光落在新娘身上。就在大神祭贾盖洛要求他们起誓之际,他忽然目睹珀提夏的胸口绽放出红色的光芒,瞬间飘散到神殿内每个人的身上。他的双脚仿佛被粘连在台上不能移动,他说的话周围人都恍若未闻。然后他只能看着贾盖洛自顾自地继续主持婚礼,直到听见这位大神祭慌张地喊出“神罚”。
“你不打算说明么,亚历克苏娜公主?”皇帝冷冰冰地看着珀提夏,即便大殿内的人们看起来都在发疯,他依然能镇静如常。
与之相反,“罪魁祸首”本人却不那么冷静。她紧咬着下唇,深深呼吸,好半晌才涩然开口:“我不是亚历克苏娜,我、我叫珀提夏……真名是珀提夏·薛瓦雷埃。”
皇帝默然片刻,挑眉。“原来是个冒充的?那么,你想做什么?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珀提夏直直地望着他,紧张地下唇咬出了血丝。“我叫珀提夏·薛瓦雷埃,”她又把她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薛瓦雷埃是我母亲的姓氏。”
希奥多皱眉,疑惑地盯着她。“薛瓦雷埃”这个姓掉入他的记忆里,荡起了一串涟漪。
珀提夏在他的注视中双手交握,闭上眼轻声祈祷:“奥德斯在上,赞美吾主希莲!感谢您赐予我隐藏的保护。”她的周身瞬间亮起一层紫红的光芒,再次睁开眼睑,双瞳变成了浅红色,胸部靠上方的皮肤鲜明地显露出半片花瓣形的胎记。
皇帝顿时脸色大变。“你!你!你是——”他急促地呼吸着,依然震惊得半天说不完整一句话。
珀提夏微微而笑,眼神闪过淡淡的哀伤。她说:“我的母亲叫海伦娜,我有着和她一样的红瞳,而这个印记却来自于您——我亲爱的父亲。”
希奥多瞪大眼睛望着她,即使当年面对叛军的突袭,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表情。他缓缓伸出手,即将触碰到她的脸颊时又害怕似地缩回来。他的神情又激动又混乱,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踉跄地后退一步,手指颤抖地捂住了唇。可是他的视线始终舍不得移开,怔怔地锁定着她的脸。
“奥德斯在上!我……我真是个傻瓜……”他的声音也在发抖,仿佛带着哭音。
——那个村庄里的人都姓薛瓦雷埃,他们共同的祖先是个有部分妖魔血统的人类。经过了漫长的岁月,继承这个姓氏的如今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只有少部分人还会出现红瞳的返祖现象。
希奥多记得,海伦娜的眼睛就像他皇冠上的“血蔷薇之眼”。珀提夏的却要浅得多,像一种淡而典雅的粉红。还有那个胎记,是“黄金堡”家族天生的明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一代至多只有一位高登伯格会得到遗传。希奥多身上有,他的外孙路易士也有,他的子女却都不曾出现过,没想到最后能在面前这个女孩身上见到。
再仔细看珀提夏的五官,其实融合了父母的容貌特点。也许第一眼并不觉得,但越是审视越能找到与他相似的特征——啊,真的,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希奥多根本想不出怀疑的理由,他知道,她是他血脉相连的骨肉!是那个他最爱的女人留给他的珍宝!
珀提夏看着皇帝不能自已的神态,此刻反倒逐渐冷静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开始述说一切的原委:
“我的母亲,她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姑娘,也会有不切实际的憧憬和梦想。您就像她幻想中的王子,点燃了一次浪漫的爱恋。可是冲动的后果,她发现有了我。当时您刚刚离开,她还没出嫁。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更没有勇气把怀孕的事告诉家人,烦恼地一个人跑进了森林,想要静心想想解决的办法。可是她万万没料到,当她回来时村庄转眼变成了一片废墟,她所有的亲人都化作了焦土。
“母亲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后来独自生下了我。如果不是我太小需要她的照顾,她一定早早就结束了生命。母亲的灵魂在沉重的打击下万念俱灰,悲伤日夜消磨着她的健康。在她临死前,她把我托付给从前的恋人。那个人始终深爱着母亲,因此收养了我,念念不忘为母亲报仇。
“我欠他养育之恩,听从他的吩咐去做亚历克苏娜公主的替身。就在不久之前我才知道,乱伦的婚姻会触犯大地女神,他们想利用神罚来伤害您。不论我是不是该恨您,您都是我血缘上的父亲,我不想犯下弑父的罪行,更不想这样放弃生命!幸好来此之前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我戴上了‘骗徒誓约’。”
珀提夏拉起胸前的项链,这就是伊塞尔给她的神颅岛之行的报酬:骗徒誓约。希奥多看到的红光,就是从那颗水滴状的宝石中放射出来的“骗徒领域”。身在领域中的人哪怕是大神祭或者九级高手,都无可避免地按照使用者的意愿受到幻想的蒙蔽。
当初珀提夏向伊塞尔提出交换就是为了将来逃跑做准备。她不甘心充当复仇工具,偷偷参与旅行团的冒险是累积独立生存的资本和能力,而这件奇特的法器,她觉得能帮助她应对突发状况。
当珀提夏从伊塞尔那里听到可能会出现神罚的事,就已经做好了制造假象的打算。她当然不能让真正的神罚降临。幸亏“骗徒誓约”的力量比她预计的还要强大,即使在充满大地神力的神殿,“骗徒领域”都能够模拟出神罚的经过。珀提夏瞥见台下黛娜的表情时,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皇帝没有看向她神奇的项链,痴痴的目光一个劲儿地牢牢盯着她瞧,也不知道把她的话听进去多少。“珀提夏……你叫珀提夏么?”他如同鼓起毕生的勇气,再一次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小心得像对待易碎的玻璃,“真是美丽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样美丽,我亲爱的女儿……”
珀提夏的视线模糊起来,眨了下眼,泪珠一串落下。法尔莫侯爵从小灌输给她的仇恨,也没能抵挡住这一刻的血缘天性。“父亲……”她低弱地、甚至胆怯地唤道,语气与她过去称呼养父时有着微妙的不同。
希奥多猛地抱住了她,他的表情掠过深深的疼痛和怜惜。现在,他完全明白了初次相见时她给他的那种莫名的吸引力。她性子里的率真何尝没有海伦娜的影子?总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
“珀提夏,相信我,我没有想过伤害你们!我爱海伦娜,我爱你的母亲……她是唯一我曾全心爱上的女子,无关地位、无关权势、无关家族。真的,珀提夏,不要恨我!我从未下过命令毁掉你们的村子,那是海曼擅自做的决定!他担心村子里的人会泄漏我的行踪,当我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我一直以为她死了,我不知道还有你的存在!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我决不让你在外面受苦……”
希奥多闭上眼,因为情绪过分激动而浑身颤抖。金宫里的宝座是如此冰冷,这么多年来温暖他的,都是发生在那个村庄的美好回忆。也许海伦娜不一定比他的皇妃们更美貌,但他一直认为,那是此生他获得的最纯粹的真情。
“我相信……我相信您……”珀提夏放松地靠着他,就像个小女孩在撒娇一样。他宽阔温热的胸膛本是她孩提时的梦想,她能感受到一个父亲真心的保护和怜爱。如果有原谅的理由,有谁还愿意背负仇恨的枷锁?
“珀提夏,我的女儿,珀提夏……”希奥多吻着她的额头,一遍一遍着魔似地念着她的名字,好像一个笨拙的父亲,脸上露出无比欢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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