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尝到贝里安的手艺和那些堪比黄金的调味香料造就的美食,对利维坎来说是件挺幸福的事。直到一口气吃到七八分饱,他才减缓狼吞虎咽的速度,看着面前叠得高高的空盘子,在心底赞叹伊塞尔对朋友的慷慨。
“你要付的饭钱可不只一份了。”已经享用完餐后甜点的法师手中晃着一杯璐娜酒,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放心,我会让贝里安只按成本价计算所消耗调味料的费用。”
利维坎决定收回方才的赞叹。“作为一位高高在上的王子,不该为这么点小事和朋友斤斤计较吧?”他打量着帐篷内的布置,宽敞舒适得像让人感觉不到置身野外,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在阿诺维亚金羊城狩猎林场看到的皇家排场。“我曾经猜你的出生大概和英格拉蒙相似,倒没想过你姓斯迪尔德。”
“倘若你读过卡斯廷的历史,就会知道这是一个容易英年早逝的姓氏。”伊塞尔面带自嘲,卡斯廷出现女王的数量比其他国家都要多,最大的原因就是男性继承人经常在坐上宝座前因为各种理由死光了。比如现任女王曾有两位兄长,一个没活过二十岁,另一个不到三十岁阵亡沙场。先王不得不在撒手人寰前把年仅十五的珂琳安妮公主扶上王位,这是他仅剩的孩子,尽管她从未接受过正统的继承人教育。
——当然,伊塞尔自己也不算接受过正统的继承人教育,因为女王陛下认为把他送到冯希豪森行宫“休养”就已经尽到了母亲的责任。
“我以为祸害遗千年。”利维坎耸肩,觉得这不是一个好话题,哪怕他对斯迪尔德王族那些充满了戏剧性的会令他这种斗升小民热血沸腾的八卦其实相当好奇。
“好吧,既然你吃饱了,是否可以招供究竟来做什么?”伊塞尔十分干脆地把被谈论的对象一百八十度转移。
利维坎很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目光眷恋地在盘子上残留的肉沫徘徊,端起酒杯呷了口酒回答:“你不知道么?冒险者之家的卡斯廷分部前几天发布了一条无限制悬赏任务,内容是狩猎出现在亚斯大陆的魔界生物。”
伊塞尔立刻想起了杰瑞镇酒馆里听到的信息,“我只听说前段时间莫恩领的贵族登记过猎魔悬赏。”
“你的消息显然过时了,亲爱的队长。”利维坎的笑容很容易令人产生暴力念头,“除了莫恩领,卡斯廷的其他领地也相继出现了魔族踪迹。据说风神殿委托冒险者之家出了一条全国悬赏,并且只要捕捉到任何类型的魔界生物——不管是恶魔、妖魔或是普通魔物——无论死活都能换取不同程度的高额奖金。我又正好发现一个。”
“那么,难道我这里有你的猎物?”虽然伊塞尔不确定他是否察觉了卡休的恶魔身份,但至少可以肯定利维坎的目标应该另有其人。
“可能吧,那似乎是一个厉害的家伙,我看着他往这个方向来了。”
“殿下,”贝里安掀开门帘进来,躬身说,“有件事需要向您禀报。”他瞥了利维坎一眼,补充道:“单独的。”
又来了,上次在阿诺维亚也是这样,这个人总是神秘兮兮的。利维坎没好气地摇摇头,直接站起身,“我明白,我自动消失。”
利维坎不等主人表态便向外走,与贝里安擦肩而过时,他莫名奇妙地打了个寒噤。
伊塞尔一看管家的架势就明白了几分,不悦地开口:“难道你想告诉我利维坎的猎物在你那儿?贝里安先生,我还不想开一个魔界生物收容所。”
“他是奉命召集那些魔族回去的。”贝里安直接了当地道,“魔界的主宰也不希望他们的子民因为误入人类地盘而遭到屠杀。”
“别把你的同伴形容得像手无寸铁的小婴儿,身为人类是无法理解的。”伊塞尔冷眼说。
“他们只是一些低等魔族……”贝里安住了声,他忽然意识到涉及两个种族的代沟,寻求对方的体谅实在可笑。“那么,换一种说法。”管家貌似谦恭地道:“躲在我帐篷里的有一名上位妖魔,您认为以利维坎的能力有多少把握可以擒住他?并且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需要声明一下,他们在这里打起来的话,我可以看在以往曾是伙伴而不偏袒任何一方,至于您的那些下属中假如有谁遭到波及,也都与我无关。”
伊塞尔沉默地慢慢咽尽杯中的酒,随后淡淡地妥协:“你果然还是这么了解我,亲爱的贝里安先生。”
管家微笑,欠身。他告退后又把利维坎叫了回来。伊塞尔劝解友人去找下一个目标并没有花费太多工夫,赏金猎人向来很重视年轻法师的意见。他也没有多停留就与伊塞尔的队伍分道扬镳,用他的话来说:时间就是任务,任务就是金钱——他手头预约的活儿依然足以排到三个月后,猎魔只是外快而已。
对伊塞尔而言稍稍值得庆幸的是,名为布鲁沃的妖魔没有成为第二个见习仆人的打算,当晚就在贝里安的掩饰下离开了。
伊塞尔的行程恢复了平静,之后再没遇见任何古怪的生物。他们又疾行了三天进入霍兰德领,终于在第四天下午到达了目的地:橙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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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奈斯卡伦,从卡斯廷王宫霜宫去风神殿,另有一条隐蔽的直通道。因此珂琳安妮女王得以悄无声息地驾临风神殿,并没有引起骚动。
在风神殿的深处,女王有一间独立的祷告室。当珂琳安妮还是个单纯的小公主时,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跑到这里和风神教神祭史丹佛下彩虹方格棋。等到她意外地成为女王后,也没有改变与升位大神祭的史丹佛下棋的习惯。
身为风神教三位主事者之一的史丹佛,是个身材高大的老者,白发散在背后,花纹繁复的银白长袍穿在他身上有种神圣又威猛的架势。不过他的嗓音十分柔和,说话总是不急不徐,是大神祭中最平易近人的一位。因为他长长的全名中有“路克谢”,和母亲出生路克谢家族的女王能攀上一些远亲关系,故而曾经在女王童年时担任过一年的神学老师,后来就成了她的忘年之交。在远离权力中心的神殿和史丹佛下棋,能够让珂琳安妮平复心中积蓄过多的负面情绪。
“赞美吾主弗尔塞西,那时候我真想叫卫兵用剑堵住他的嘴!”女王叙述完这几天和大臣们扯皮的经历,毫不掩饰她的真实想法,表情生动得像个少女。
坐在她对面的史丹佛笑了笑,轻轻把棋子移了一格。“您克制得很好。”他淡然地给予了一句肯定。
“有什么办法呢?我多么希望这个国家真是由我说了算。”她的抱怨带着一丝孩子气,这个时候的她似乎只是珂琳安妮而不是女王。
“议政和摄政制度已经在卡斯廷绵延了两百多年,定然有它存在的理由。”
“所以我的父王根本没想过让我统治这个国家,我只是一个过渡的摆设。国事给议政,军队给摄政,我坐在上面不需要发表意见,只要等到我的儿子长大乖乖把位置让给他就好。”女王重重地移动着棋子,冷笑。“可惜他们计划得再好,也抵不过命运的玩笑。他们逼迫我生下的未来之王偏偏是个缺陷品。他们放弃他,等着第二个或者第三个,结果忽然发现那个缺陷品有办法弥补瑕疵,于是又开始犹豫——然而我怎么能次次让他们如愿?”
“陛下?”
女王猛地一把扫落了棋盘,水晶棋子骨碌碌滚落了一地。“我不想再听任他们摆布!他们必须正视我!我才是这个国家的王!”她气冲冲地叫着。
史丹佛弯下身拿起棋盘放好,又耐心地一颗一颗把棋子捡回来,温和地劝解:“陛下,要让他们正视您,您就要比那些吸引他们目光的人更耀眼。”
“耀眼?”女王失落地坐下,喃喃地道:“是啊,我有耀眼的血统,耀眼的身份,还有耀眼的婚姻,唯独我自己……您还记得么,老师?我曾经的梦想,不过是相爱的丈夫、可爱的孩子、许多小动物、无忧无虑的生活……”
史丹佛轻声问:“那么,您现在究竟想要什么?”
女王眼中闪过一抹极为复杂的神色,即便是她最敬爱的老师,也不是任何秘密可以坦言的。“我想要掌握自己命运的自由,因此我要掌握权力。”
大神祭仔细地把棋子重新摆放好,才开口道:“这样的话,有一件事我不想瞒您。不久之前有一位教徒告诉我,他偶然看见您的长子已经回国了。”
女王僵硬地愣在那里。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她的眼里绝没有一个母亲的喜悦,却有着深深的厌恶、愤怒和惊慌。
“他、他怎么可以回来?他为什么要回来!”一时间,她相当失态。
“两年前您毕竟没有书面命令直接驱逐他,同时他的退让也确实存在寻找摄政殿下的缘故。”史丹佛还是不温不火地道,他的声音能让人奇异地安静下来,但他说的话则全然相反:“那么他现在归国,想必也是为了他的父亲吧。”
“不行!不能让他们知道瑞克在玛尔马勒——”她焦躁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我想他们可能已经知道,或者他可能知道。”
“不可以,我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我该怎么办?老师,您说我该怎么办?”珂琳安妮没注意到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接近歇斯底里。
史丹佛把女王的无助和慌乱尽收眼底,似乎与二十多年前那个完不成功课害怕被父亲责备的小女孩重叠了。他像个慈祥的长辈那样怜悯地望着她,平淡地道:“其实您知道该怎么办,陛下,只是您不能狠下心肠罢了。然而要掌握命运的自由,没有可能不偿付代价——记得我上次跟您提到过的事么?神的意志指引灵魂的路途,无论活着,还是死后。”他说最后一句时,声音好像从幽深的空间中传来。
女王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是脸色苍白。
“我想,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她说,用以结束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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