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滴在草地上,沿着碧绿的细叶流进泥土。那艳丽的色泽与逃亡者灰败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灰色的旅行斗篷上血迹斑斑,有些已经凝结成深褐色,还有一些仍然湿漉漉地渗出强烈的血腥气。
逃亡者脚步踉跄,但一刻都不敢停留。周围寂静得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林中还未消散的晨雾犹如薄薄的轻纱,让视野所及多了一层朦胧。在这种安谧的氛围下,逃亡者的神经却绷到了极点,猛一抬头,一张狰狞的面容咧着嘴从天而降。
逃亡者朝旁边就地一滚,动作不怎么灵巧,不过好歹躲过了要害,可惜背部还是被看不见的攻击擦过,殷红的湿印迅速扩大。一道银光从掩在斗篷下的手中飞出,然而对方身影一闪,银光落空。逃亡者吃力地撑起身体,咳了两声,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苍白的手抓住身旁的树干勉强站了起来,摇摇欲坠的身形却暴露了不容乐观的状态。
袭击者桀桀怪笑着落到地上,敛起蝙蝠一样的翼膜,向它的猎物走来。它的眼睛向外突出,占据了大半面部,看上去如同一只巨型昆虫;它的体长接近三米,全身包裹在褐色的皮毛里,像人一样靠两条下肢站立。“杯……”它的声音直接在猎物的脑海中响起,像刚刚学语的婴儿那样含混,“杯……子……给……我……”
逃亡者剧烈地喘息着,冷静的眼睛里隐晦地掠过一丝无奈,如果不是体内神力已经在连番袭击中掏空,又怎么会被眼前这只趁火打劫的魔物逼到绝境?逃亡者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决地回答:“不。”
魔物咧开嘴狞笑,正要发起攻击,身影倏地顿住,随即“嘭”的一声炸成了碎片。
血雨散落,逃亡者看见一位年轻的赏金猎人不知何时立在了刚才袭击者站立的后方,手中一把寒光闪烁的短刺还流动着浓烈的风元素波动。他的身上同样沾染了不少血迹,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人的,但这丝毫未损他清朗无害的气质。
“我是赏金猎人利维坎,”年轻人自我介绍道,掏出一枚铜质的徽章,“我接受了‘接应米尔森先生’的任务。”
“我就是米尔森。”逃亡者随手拉下斗篷的风帽,接着也拿出一个徽章。
利维坎略略有点惊讶地打量对方。“米尔森”不是“先生”,而是一位女士。她大约四十多岁,体形偏瘦,五官棱角分明,略宽的颧骨使得本来还不错的容貌打了个折扣,再加上对一位女性而言过于凌厉的眼神,给人感觉缺少友善。
米尔森女士把两个徽章凑到一起验证,确定了真伪后不客气地向利维坎道:“来得比预定时间晚。其他人呢?”
“只有我一个,其他人都死了。”利维坎耸了耸肩,他对那几个一同被雇用可惜栽在半道上的冒险者并没有表示出多大同情。赏金猎人向来对死亡很有觉悟,高报酬的任务通常也意味着高风险。不过话说回来,像这次还没见到雇主就几乎团灭的情况毕竟是不多见的。
米尔森又咳嗽了起来,扶着树干缓缓坐下。“给我点时间,我需要休息一会儿。”她沙哑地说着,解开斗篷,露出一身浅灰的教徒袍。没有理会赏金猎人探究的视线,她从包袱中取出一个拇指粗的水晶瓶,小心翼翼地喝了两滴瓶里的褐色液体,随后闭目养神。
尽管袍身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利维坎还是眼尖地辨认出长袍的材质和绣工都是一流货色。最重要的是,他在她的衣领和袖口发现的暗纹,同他那位风神教主祭朋友袍子上的一模一样。
利维坎一边胡乱揣测着她的身份,一边恪尽职守地注意着周围的状况。林中的雾气终于完全淡去,头顶增强的天光似乎也增加了人的安全感。不过优秀的赏金猎人可不会掉以轻心,在这种荒郊野外,有时候白天和夜晚的危险度并没有太大差别。
这时从米尔森先前行来的方向忽然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利维坎握紧短刺,警惕地循声望去。不一会儿,但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远处茂密的树丛里穿了出来。
“米尔森夫人!”高个的人影大声喊着,待走近了看清他招呼的对象似乎无恙,微微松了口气,“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米尔森已经睁开了眼睛,脸色也恢复了一丝红润。“我也很高兴看到你们平安无事。”她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听得出真诚的关切之意——她没有忘记之前就是这两人勇敢地拖住敌人,为她争取到逃跑时间。
利维坎瞅着新来者。高个的是个年富力强的健壮男子,穿着最常见制式的皮甲,手上握着一把任何一家武器铺都能看到的造型最简单的铁剑。除了那张粗糙中好歹保留了几分英俊的脸庞,全身上下可谓平淡无奇。矮个的却是个小姑娘,似乎还没到发育的年纪,短摆的粗麻衣袍套在身上显得愈发瘦小。不过她睁大眼睛看人的样子乖巧又可爱,只是比较沉默,右手一直拽着男子的衣角不说话。赏金猎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时间更长一点,他可不会把出现在这种险恶之地的孩子当成普通人对待。
“这位是修先生,旁边是他的妹妹莉达小姐。”米尔森替他们彼此作介绍,“这一位是利维坎先生。三位都是优秀的冒险者,接下来的路途希望你们能合作愉快,在抵达奈斯卡伦之前,暂时不会再有同伴加入了。”她省略了后半句话:原本已经加入和预定加入的人都不幸回归了冥界。
利维坎向他未来的同伴友好地打了个招呼,随即对米尔森道:“请说明一下任务的具体情况,至少我有权了解我们即将面对的危险。”
米尔森点点头,满足了他的要求:“我来自风神教的沙罗曼分神殿,奉命要把一样重要的东西送达卡斯廷的主神殿保存。至于是什么请容许我保守秘密,我只能说它拥有邪恶又危险的力量,为了安全起见不能通过神殿的传送阵运送。可风神教近来人手不足,因此我雇用了一些冒险者协助我。没想到还是走漏了消息,不仅引来一些唯利是图的觊觎者,还吸引了不少魔物和魔族。我们的目的地是卡斯廷王都奈斯卡伦,只要到达风神教的主神殿就安全了。利维坎先生,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利维坎扫了一眼那对冒险者兄妹,微微一笑。他相信米尔森女士原本的同行者必然不少,可现在只剩下这两个人,连神殿骑士都没看到,可以想见真实状况远比雇主轻描淡写的叙述糟糕得多。“只有一个,我们的敌人是人类为主,还是来自非人类的威胁更多?”
米尔森沉默了一下,给予了诚实的回答:“最大的威胁来自魔族。”
利维坎耸耸肩道:“现实永远是残酷的。”
“米尔森夫人,”高个子修忽然开口,“需要莉达帮您治疗吗?您还有伤口在流血。”
“谢谢,修。莉达,只要给我一个初级治疗术就行,今天你的神力也已经消耗了很多。”
一直依偎在兄长身边的莉达默默地走上前,抬起手,一团柔和的白光从她的手中浮现,照耀在米尔森身上。非常纯粹的光明神力……利维坎暗暗吃惊,他没想到这么个小姑娘居然是光明神教的神职者。最奇怪的是,她施展神术的时候并没有相应的祷告,只是在光芒消散后轻声说了句:“赞美吾主巴尔亚。”
“非常感谢你,亲爱的莉达,我觉得好多了。”米尔森道谢时的表情也显得不够温和,但望向小姑娘时,浓绿的眼睛里闪过柔软的光泽。她又休息了一会儿就站起来,拂去袍子上的草屑,重新披上斗篷。“好了,我们该出发了。吾主弗尔塞西保佑,希望日落前能找到寄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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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莉琪特懒懒地倚着扶手,一手端着芬香的花茶,聆听着克拉伦斯关于王都动向的报告。室外的光线打在她娇嫩的脸庞上,折射出超越年龄的冷漠。
“看来得找个人回去一趟霜宫。”布莉琪特的眸光落在杯中绽开的花朵上,不屑地轻哼一声:“雉羽花的花瓣从来不会都朝着同一方向生长。只不过原来有父亲大人在,他们必须保持完整的一朵。”
“我很久没见我亲爱的父亲那么生气,也不知道是因为我没把消息及时告诉他,还是因为被女王摆了一道才迁怒我。”克拉伦斯想起之前尤嘉叶公爵忽然联络自己,即使是法阵传递的虚影,也能清晰感受到父亲眼里仿佛随时会喷出的怒火。“对了,我父亲想和伊塞尔殿下单独谈谈。”
“蓝伯特,你的意见呢?”布莉琪特转向隔着橡木圆几端正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苍角代理团长。
蓝伯特·鲁道根自从得知瑞克的噩耗后眉头不曾舒展过,本来就不苟言笑的脸庞看起来更令人畏惧,仿佛十米之外都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阴郁之气。“我可以派爱德蒙去。”他考虑了片刻道,“不过我认为,这件事最好还是由伊塞尔殿下亲自出面。”
公主撇开目光,不怎么高兴地说:“哥哥还在睡觉。”
昨天贝里安出来后告诉他们伊塞尔终于愿意进食和休息时,积压在诸人心头多日的乌云总算散开了一些。可是一想到能够劝服哥哥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贝里安,布莉琪特就忍不住皱眉。
布莉琪特刚刚来到兄长身边时,万能的管家先生就已经在了。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独有的直觉,其实布莉琪特打小就对看起来温和可亲的年轻管家心存戒备,直到现在,她仍然看不透这个人。虽然贝里安在哥哥面前从无逾矩和差错,然而公主殿下感觉得出来他和忠于兄长的其他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花茶有点凉了,布莉琪特放下杯子,轻轻叹了口气。有太多的事在这位年少的公主脑袋里徘徊,一时间让她烦恼不已。哥哥不在时虽然他们可以分工合作,但关系到这艘名为伊塞尔号的大船预备开往何方,就不是能由他们自主决定的。
就在此时,门突然被推开了,她一眼便看见刚才还记挂的人出现在门口。
(修和莉达第一次出场在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