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最后一次收到毛孩的明信片是我上大学二年级的一个端午节，稚拙的字迹，以及一成不变的问候：“心想事成”“万事如意”“一帆风顺”云云，一切我早已习以为常，我随手把它丢进储物柜——那里面已堆满了毛孩寄来的明信片。
毛孩似乎每一天都在过节，他总是借着过节的名义给我寄明信片，端午、中秋、春节自不必说，像寒食、重阳、腊八这种冷门的节日也要寄，后来变本加厉，连清明和盂兰盆节也要寄，甚至还包括一些我压根没听过名字的，大概是某些宗教的节日。
可直到中秋节已过去了好久，连促销架上的月饼也销声匿迹的时候，邮箱里竟没有一张毛孩的明信片。我知道毛孩肯定出事了。到了学期末，已临近过年，邮箱里除了超市和留学的广告页，扔别无他物。
毛孩到底算不算我的朋友，我常常自问。很多人称毛孩“傻驴子”、“呆货”、“蠢猪”，而我觉得毛孩只是偶尔脑袋不太灵光罢了。当然，为了免遭非议，我也尽量避免与毛孩的接触过于亲密。我有时会在田野或海边跟毛孩坐一会，马克没死之前还会带着马克。我们不太说话，奇怪的是，即便无话可谈我也丝毫不会感到别扭，毛孩也是，我们只是看着远方的地平线，彼此倚靠着。
最后一次见毛孩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要去上大学了。毛孩不知道大学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我要离开家了。他问我是不是去打美好的仗。我知道毛孩最近总是呆在天主教堂里，手里常捧着本《圣经》，即便他识不了几个字。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他又兀自说了起来，他说神父告诉他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就要去打美好的仗。他问神父耶稣为什么被钉在十字架上，神父告诉毛孩耶稣是替我们这些罪人受难。毛孩想问神父自己是不是罪人，可他没敢问，神父又告诉他，人不管有多大的罪，只要忏悔，上帝都会用博大的爱宽恕他，他死后就可以进天堂了。他又想问神父，他的脑袋不太好使是不是也像耶稣那样是在替别人受难呢，可毛孩还是没敢问。
我搂着毛孩的肩膀，他已经长得比我高了，可还是一张孩子的脸。忽然，他拉着我跑了起来，他说他知道哪里有五毛钱两瓶的啤酒卖，他要请我喝两瓶啤酒，他还让我一定要分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