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公司的路上，我心里还一直想着那个旅馆房间里的柜子。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铜锁真的锁上，里面的旧衣服中混着血衣和刀。一种罪恶感在心头萦绕，仿佛街上的人都在望着我，他们从我的脸上就能知道我做了什么。我很想理直气壮地说，是他先要杀了我，但刀疤男胸口的血浆在我眼前旋转。我加快了脚步，戴起连衣帽，在N城寒冷的冬天走着。
进了大厦，我感觉气氛有些异常，一楼大厅没有一个人，连保安都不见踪影。我坐着电梯来到安禾乔工作的地方，隔着玻璃门远远地就看到，里面有两个警察。公司的员工虽然都像平时一般在工作，却不停地伸头张望着。秃头领导与安禾乔站在前台那里，接受着询问。我停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把思绪拉了回来。
我发现，自己还得面对另一个现实：程木的死。我刚才几乎快要把他给忘了。
安禾乔先发现了我，她朝我招了招手，让我进门。那两个警察的目光也转移到我的身上，看得我有些不舒服。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其中一个警察把帽子戴歪着，手里拿着纸和笔，往我身后瞥了一眼，说：“你就是肖锋？”我点了点头。
“昨晚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你在哪里？”
我回头看了看安禾乔，然后回答：“我在我女朋友家里。整夜都在，没有出门。”
安禾乔点了点头，确定着我的话。
警察的表情好像在说，他并不相信我俩的话，接着问：“听说，你和程木昨晚在KTV里打了一架，这里的几个同事看到了。”
“是我打了他一拳。他没有回手。”我说。
“你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他？我想不会平白无故吧。”另一个稍微瘦点的警察问。
我看着周围那些探着脑袋的人，决定说实话：“他抢了我的女朋友。”
这话说完，几个人都闭嘴了。周围安静了一会儿，安禾乔似乎有些尴尬，她往后走了几步，坐在了前台女孩的身边。秃头领导接过话，他干咳了两声，笑着对两个警察说：“昨晚都是误会，他虽然鲁莽点，但是看上去挺老实的，不像是会杀人的人，哪有那么大仇呢。程木是公司里的骨干，遇上这样的事我也很心痛，希望早点查出凶手。”
“放心，这不用你着急。”歪帽子警察瞟了他一眼，然后对我说：“最近和你女朋友别到处乱跑，有什么情况我会找你俩来局里询问。”说完，他在纸上记录些什么，然后拿起桌上的头盔，招呼旁边的同事走出了公司。秃头领导看了我一眼，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然后就拍拍屁股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安禾乔站了起来，她没说话，埋头走出了公司大门。我急忙跟在她的身后。我俩在楼梯口的过道墙角停住了。安禾乔忽然转头对我说：“你是不是很恨程木？”
我愣住了：“算不上恨，不过无论谁的女朋友和另一个人好了，他也谈不上原谅。”
“你的意思是，你不原谅我了？”安禾乔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我的确不喜欢程木，我把他视为敌人。”
“那，真的是你杀了他？”安禾乔忽然蹦出了这句话，把我吓了一跳。
过了几秒钟才回答说：“昨晚我俩在一起。”
“恩。”安禾乔没有再说话。她站在那里，像雕刻品，却很柔软。“我只是有些疑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想问问，刚才我是怎么从那两个人手里逃走的吗？”我问道。
“既然没事，就不问了。”安禾乔低下头，过道里又响起排风扇的嗡嗡声。她说：“我要去下卫生间。”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楼梯口，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上一根抽了起来。我觉得，整个大厦就只剩下了单调而反复的噪音。
傍晚，安禾乔提前下班了，她心情不好，秃头领导让她先休息几天。但是安禾乔跟我说，她想辞职。我可以理解，发生了这样的事，公司里的其他人看安禾乔的眼光都会有变化，她受不了，更重要的是，也许，她在公司里，会不停地想起程木。我忽然意识到，他死了，反而会在一段时间里占据安禾乔的心，可能不仅是安禾乔，还有我，以及那些公司同事的日常话题。这是一个活人所做不到的。
安禾乔慢慢地走在我身旁，似乎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她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长头发被冬天的寒风吹得有些凌乱。我从来到N城后，虽然已经和安禾乔见过很多次，但那个傍晚，我却发现，自己没有仔细地看过她。她和几年前在S城时，到底有什么不同。安禾乔的打扮更加成熟了，记得在S城时，她还喜欢穿小姑娘般的连衣裙，配上彩色的运动鞋，冬天也不爱穿很多。而现在，安禾乔穿着灰色的长风衣，一条泛白的深蓝牛仔裤，皮靴子每走一步都发出闷闷的响声。她已经融入这座大城市了，那种快节奏的，杂乱的生活。
安禾乔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慢吞吞地走着，让我想起她和我在S城跑步的那些日子：唯一的区别是，那时的我俩虽然不说话，并肩跑步，却仿佛内心相通。而现在，我俩依然并肩走着不说话，我却看不清她了。在N城，安禾乔有些廋了，容貌没有什么变化，她只化淡妆，眉毛很弯很浓，鼻子有些像外国人，眼睛不大却时刻透出某种光亮，以此来证明她的生命力。我很想边走边和她聊些什么，到最后发现，没有话能够说出口。
坐着公交车再次回到安禾乔住的地方，我走进小区，却忘了她住在哪一幢了，里面的楼房都长得一个样。我只好跟在安禾乔的身后，随着她走，进了楼里，爬楼梯，然后开门进屋。出租房里很安静，似乎没有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坐在卧室的床上，忽然感到浑身有种不舒服，后来我明白那是欲望在升腾。安禾乔脱了外衣，走去卫生间冲澡了。我听着哗哗的流水声，也脱去了外套。卧室里很昏暗，没有开灯，安禾乔很懒，夏天的蚊帐都没有拆掉。我坐在蚊帐里面，脑子里变得一片混乱，连时间也被打乱了，眼前不断地出现着许多年前早已忘记的场景，以及程木与刀疤男的死相。后来我发现自己****了。
过了一会儿，安禾乔洗完，她穿着睡衣，用电吹风烘干着头发。她的身体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靠着书桌。我觉得她的整个人都要微微摇曳。我忍不住了，跳下床，走到了她身边，把她手中的吹风机扔在桌上，它依然呼呼作响。我把安禾乔的双手拉到身后，把她按在桌边，俯身吻着她的嘴，开始脱她的睡衣。安禾乔刚开始没有反应，甚至配合着我，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但只是过了几秒钟，她就像惊醒般推开了我。她说：“程木死了。你说会不会和那晚在车库里打他的那群人有关。”我又扑了上去，把她压在身下：“那些已经和我俩没有关系了。我俩好好的吧。”安禾乔不停地挣扎着，她喘着气说：“本来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可现在，不同了。”也许是因为安禾乔的反抗，我并没有停住，那反抗反而更加让我着迷。安禾乔最后屈服了。我几乎是撕去了她的衣服，然后强迫着她在书桌上做完爱。
每次和安禾乔做爱结束后，我的脑子都会变得一片空白。安禾乔很久都没有说话，背对我躺在床上。过了会儿，她忽然坐了起来，把被单抱在胸口，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我想抱住她，安慰她。安禾乔并没有哭太久，她把脸蒙在被子里把眼泪都擦在上面，然后抬起头，对我说：“我们分手吧。”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抱住了她，说：“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安禾乔使劲地挣脱着。我俩就在床上较起劲来。她几乎要把我的脸和背都抓破了，最后我松开了手。安禾乔拿起床头的另一件睡衣穿上，然后抱着被子跑到了客厅里。我想追出去，实际上却什么也没做。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我有些麻木了，累。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什么也没穿，刚做完爱出了一身汗，被子也扔在一旁。我不相信安禾乔真的要和我分手，我觉得她只是说着玩玩。想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最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事实证明，女人一旦有了决心，要比男人坚定得多。第二天不顾我的哀求，安禾乔把出租房，让给了我，自己收拾衣服搬到了公司附近的宿舍里住，那里是四个人混住的，只有一块床板，窗户都没有。好几天，我还是等她下班，和她一起吃饭。安禾乔并没有逃避我，但她已经不会笑了，总是面无表情地走着，吃饭，最后进宿舍也不会和我说再见。我不知道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样的分手让我一片迷茫，一个个白天变得特别漫长，我像行尸走肉般地走在N城的大街上，甚至想过坐飞机回S城，或者去其他地方，但是我始终放不下安禾乔，她离我这么近，只是心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无法揣测。
有一天，我再次去安禾乔公司的时候，里面的人告诉我，她早上辞职了。我跑去她的宿舍，里面已经没有了她的东西。我站在街边给她打电话，她的手机关机了。我那一刻才明白，她真的和我分手了。从此也许我和她形同路人。我甚至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十二月初，我收到了几个公司的面试电话。我决定去试试。当我挤上公交车，站在靠车门的位置时，身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我扭头一看，刀疤男的帮手，那个矮子，正朝我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