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眠匆匆结束之后,当局随即发了新的布告:下一次冬眠将是最后的,永远的长眠。
当局列出了许多理由,一个更美好的全新世界在等待着我们;大部分人决定顺应当局的决策。但仍有人反对。保守派提出这一做法可能会带来危险后果,但没有提出到底是什么危险后果。五鹊六雁也不满意。在他们新制的传单上,他们号召人们不仅永久沉入梦中,还要毁掉自己的身体。
“……于是人给人自己造了一命,”上面说,“那时,人人便可站起来说:‘肉身不复,意识长存’……”
“当局控制一切,”人们无可奈何地说。只是,这一次,在做出长眠决定后,当局又发出了另一个通告:在长眠之前,举行一次公开的大辩论。
有人说这是为了引出五鹊六雁,永远解决隐患;有人说这是为了使民众安心,尽量全部自愿进入长眠;有人说这是将所有反对派——在公众前进行展示,看看他们的担心是如何互相矛盾的。
在辩论之前,我和喙,我曾经的老师,也讨论过此事。我做了一个令他很不痛快的比喻,我说,我们就像把自己埋起来一样。我们做了一个很大的坟墓,天空之罩就是这样子的一个坟头。未来的冬雪会将它覆盖,一层又一层;而底下躺着我们,永远沉睡,不复醒来。
“不然我们怎么办?”喙有些生气,“让所有人清醒着,日复一日无所事事,情绪失落?为什么一切是我们承受?有谁想在这荒凉的地方度过一辈子吗?我们睡着会很安全,机器人会帮我们做一切事情。并且,我们并不是永远沉睡。”
“但是我们都知道,”我说,“我们很可能是会永远沉睡的。而且,我们现在是活着,但是在梦里不是。”
“也许你觉得不是,”喙说,“但是多数人会觉得梦里更快乐。我们并不是匆匆作出决定,让所有人进入长眠。我们进行了更加细致地调试。我们实行冬眠制度有多少年了?想想去年吧,有多少人不愿意醒来?”
喙看着我。我当然知道。在去年,人们站在梦境办事处前请愿。人山人海,人潮涌动。
“但这存在危险,”我说“我们并不知道‘涨落’到底是如何运作的,我们是凭经验制造的一切。也许我们对于意识的连通手段已经做得足够到位了。但是实际上,我们对于梦还是一点都不了解。”
“这是许多人的要求,”喙说,“没有动物,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没有生机。大家不满意。”
“他们不知道危险,但是当局应该告诉他们,”我说,“在我们所制造的梦里,出现了我们所不能掌控的东西……换句话说,我们用相同的电流刺激我们的大脑,结果反而出现了更多的新的大脑,这一切不叫人恐怖吗?”
“我们实验很多年了,实验表明,永远沉睡并不存在潜在的危险。”
“告诉我实话,”我盯着喙说,“在你离开学校之后,你和他们一起做研究……你们‘涨落’出人了吗?”
喙涨红了脸。“没有,”他有些生气,“人的意识太复杂了,不像鸟类和哺乳动物那么简单。就算我们可以做到,这也不符合规定。这是背离道德的。”
“如果……我们在梦中‘涨落’出一个人,那么他到底属于哪个世界呢?”我说。
喙摆了摆手,转过脸去。“不要说了,”他说,“这是我们无法做到的事。长眠的决定不是当局的独断决策,而是经过认真考虑的。这是出于一个更加现实的原因:如果我们不睡觉,资源消耗得会更快。如果我们继续采用繁衍的方式,我们连几百年都维持不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将我们冰冻起来,既然是出于这个目的。这样消耗得不是更少吗?”我说。
“那样反对的人会更多,”喙苦笑着,“没有人愿意无意识地长眠下去,等待另一些人来拯救我们……毕竟,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我们是被抛弃的。接近真实的梦中世界会给我们安慰,即便这不是真的。当局做出这个决定也很艰难,这意味着当局几近永远放弃了对现实的控制。”
“这是自欺欺人。”我说。
“不要说了。”喙摆摆手,制止了我再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