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祁叙就醒了过来。
易白正把手上的食盒放到床头柜上,一转身正撞上他静静盯着他的眸子。易白举起两掌晃了晃,无奈道:“不要看着我。我一过来就没看见你妹的影子,不是我吃的。”
祁叙扭过头不理他。
易白无奈得很,祁叙术后不能进食,他是特意来给傅薇送东西的,顺便看一看他的情况。现在看来,身体情况尚佳,心理状态很成问题。
易白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正在这两人相顾无言的时候,傅薇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门口。她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静静立在门口,看着病床上已经醒过来的祁叙。
苍白如纸的脸色,紧抿的唇,神情傲慢,听到她进来的声音只微微抬了抬眸子:“你去哪里了?”
他对她的行踪掌控简直已经成了种不成文的习惯。
傅薇走到易白身边,她守了一晚上,肚子有些饿了。她把食盒从袋子里取出来,随口回答他:“付其誉也在这家医院,刚刚过去看了一眼。”
事实上,付其誉虽然向周舫媛松了口,决定接受她的帮助,但依旧对她心存芥蒂,对她不冷不热。周舫媛那种高傲的个性,针尖对麦芒,虽然一定吵不起来,但场面也不会好看。
傅薇站在特护病房里调和着气氛,以免付其誉心情太过激动影响治疗,呆站在房间里许久,确信他们的火药味淡了一些,才不放心地回来看看祁叙。
但此刻躺在病床上的病患先生的心情是——看一眼居然去了这么久?
他不满地想要开口,傅薇却已经拿了食盒转身走人。祁叙看起来没有大碍,倒是另外一边让她很不放心,万一付其誉又和周舫媛怄起气来,她先前的劝说和努力岂不都是白费?想到这里,她决定拿着早饭去那边吃。
“……”被抛弃的祁先生看了眼傅薇缓缓走出病房的纤柔背影,欲言又止。
易白看清楚了他的脸色,讥嘲道:“怎么了,现在想着跟人家和好了?”
祁叙再次扭过脸不理他。
变脸速度真是快啊……易白无奈地在心里怨念了声,好在他早就已经习惯成自然,此刻也只想着两头做做工作,把他们俩劝好了,他也可以功成身退。
易白搬了傅薇昨晚坐的那张椅子,端端正正坐在他床头:“你到底是什么回事?人家不就忘记了个日子嘛,跟你正儿八经歉也道过了,对你也没哪处亏待,你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还矫情上了?”
“你觉得是我的错?”祁叙皱着眉头看着他。
“……”是说真话呢还是说假话呢?
祁叙对易白的纠结置之不理,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他:“她出去多久了?”
易白看了看表:“三分钟,怎么了?”
“没什么。”度日如年的祁先生望了望床头傅薇落下的手机,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很暴躁。
傅薇回到三楼付其誉那儿时,房间里突然多出了一个陌生男子,高大的身形,有些熟悉,好像再哪里见过。
仔细一想,那时刚遇到付其誉不久,好像有一次在他家里,撞见过这个男人从客厅出门……表情还有些不友好。
男人此刻的脸上有些怒容,拉住周舫媛不放:“你还要在这里诉多久的衷情?今天要去金家吃饭,你忘记了么?”
周舫媛愤然甩开他:“周浴森!你到底是不是我哥?!爸爸急着把我卖出去,你也是么?”
周浴森紧紧盯着她的脸,“当初我跟爸爸求情,你不领情,答应爸爸的时候那个识大体的样子,你自己忘了?现在生米煮成熟饭,你再想反悔,晚了!你当我们全家都是绕着你转的?”
“是!我就是以为你们都是绕着我转的,怎么了?!”周舫媛扔下包,分毫不让地昂着头,“我就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觉得爸爸和你都对我那么好,才会觉得为这个家牺牲一点是我本来就应该做的事!现在我做了,我答应了,你们的目的达到了,我只不过问你们要一点点的自由,都不行了!”
傅薇单手捏住食盒,侧身静静地带上门,以免打扰到走廊上的病人。病床上躺着的付其誉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看不出表情。
硝烟散了些,周浴森放下手,他的脸算得上英气,皱起眉来却有一丝慌张:“舫媛,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一手指着付其誉,郑重其事道,“你已经把能做的都做完了,接下来还能怎样?守着他,等他痊愈?还是不管他还能活多久,都奋不顾身嫁给他?”
他笑了笑:“舫媛,现实一点。你现在没事偷偷来看他,也无济于事的。爸爸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你也不能撕了和宋家的婚约。哥哥拦着你是为你好,你不明白么?”
阖着眼睛的付其誉忽然皱了皱眉头。
傅薇及时地开腔,声音不大,但足够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到:“医院要安静,待会儿护士该来了。”
她的语气很平和,让人挑不出错,好像是一个脾气很好的病人家属,漠然旁观着两个疯子闯进了病房里吵架。
周舫媛冷着脸回头看了一眼。
傅薇杵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的视线,仿佛故意不想让付其誉跟她对视,静静地说:“这里我来照顾吧,你放心地回去,有事我会打你电话。”
虽然只是套话,但好歹给了周舫媛一个台阶下。
她冷哼一声,撞过周浴森的肩膀,踩着细高跟甩开了病房的门。
倒是周浴森在远处不动,平复了会儿心情,走到傅薇身边递了张名片,很把她的话当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下次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不要让她再过来。”
居然以为是她喊来的周舫媛。
傅薇没有心情掺和他们家的事,接过名片快速放入了口袋,一副送客的语气:“没事的话,让病人静养吧。”
周浴森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刚要带上门,突然又是一顿:“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大概有吧。付其誉的家里,我看见过你一次。”傅薇说。
“不是。”周浴森顿了一顿,眸子一转,“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做过新闻记者?”
傅薇安顿完付其誉那边,又下楼回到祁叙的楼层。
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周浴森的名片,和周舫媛那张差不多的材质,同样的周氏集团的标志。却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曾经的上司。
神思回到几年前,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记者。中东战火打响的时候,电视台里要派遣两个记者过去。虽说名额有限,也不是什么美差,但到底要派资历深厚一些的记者过去。那时她空有雄心壮志,却因为刚进台里不久,不怎么受重视,最后还是决定争取一下,写了一封邮件给台里的总负责。
后来台长亲自批下来,派她和另外一个从业已有十多年的资深记者作为第一批先行记者赶赴中东,她一直怀疑,是不是那封邮件起了作用。
没有想到,当时的那位素未谋面的总负责,竟然就是周氏安插在台里历练的周浴森。
世界真小。她把名片重新放回衣袋里,恍然一笑。
傅薇拧动门把手,静无声息地打开门。易白不知所踪,祁叙安分地躺在床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她悄悄挪动到床沿,准备收拾包走人。
某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回家吧。”
又是祈使句。
傅薇吓了一跳,半张着嘴看着他,手上还缠着包的背带。她其实对这种方式并不舒服,但易白的劝告声犹在耳,她决定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软下语调:“……那,你不怪我了?”
祁叙拧起眉,峻冷的眉目直勾勾地看着她:“你希望我不怪你什么?记忆紊乱,还是逻辑水平出人意料地低下?”比起这些,显然是她对那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天鹅先生莫名其妙的上心比较让人恼火吧?
而被讽刺的傅薇只觉得自己的涵养几乎要在他面前消磨殆尽,抿得唇色发白,一句话都不想回答他。
祁叙的表情寒若冰霜,在因为刚动过手术而变得苍白的脸上更加凛厉,不屑地总结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傅小姐?”
傅薇无意在这个时候跟他吵架,但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气血上涌:“是你在生我的气,是你想要把我赶出这个家,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吧?”现在却反过来问她在想什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赶出去?”
傅薇咬牙遏制住自己的怒气,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你没事动领养证干什么?”
“唔。”祁叙突然变了神色,故作云淡风轻地把头撇向一边,“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时候需要更换一下。”
傅薇蹙起眉:“……你说什么?”
“简单概括,”他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愚蠢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