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以笔换心(七色物语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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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诸葛善

“天未荒,天未老,天未眷顾孑然去。勿问因,勿问果,勿问红颜为谁老。以神汇骨,以魂凝萃,以泪洗墨,以血留神——以笔,换心。”

稚气的声音,在种满了梨树的院子里晃动着,也使得本来正与妻子说着体己话的男人狠狠地顿住了脚步。

与妻子对望,发现妻子亦是一脸的慌张,男人赶紧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孩子的面前。

“凝儿,你在写字吗?”

男人强压住心里的怀疑,把正认真地写着什么的小娃娃抱起。

“爹!”

诸葛凝撒娇地往诸葛善的怀里钻,并没有注意到爹的脸色有多么的难看。

“凝儿,你刚刚在念什么?”看着几案上秀气的字体,写的分明是他出门前布置的作业,诸葛善不禁试探,“凝儿今是不是偷偷跑去西厢了?”

“嗯,凝儿前几天见到那个貌比潘什么的漂亮大哥哥了。”

诸葛善神色一凛,牵强地露出了慈祥的笑,“那么,凝儿告诉爹爹,你刚刚在念什么?”

“是漂亮的大哥哥念的!”

“说给爹听。”

她奇怪着爹的紧张,用稚气的调子,乖乖地念道:“天未荒,天未老,天未眷顾孑然去。勿问因,勿问果,勿问红颜为谁老。以神汇骨,以魂凝萃,以泪洗墨,以血留神——以笔,换心……爹,你抱得凝儿痛痛!”

“啊,抱歉抱歉。”

“夫君……”

听到妻子在后面担心地叫唤,诸葛善笑着把诸葛凝交到妻子的手中,“没事,我去见见那个年轻人。”

“可是……”

“放心,你就留在这里,尽量不要出去,知道吗?”

“嗯。”

匆匆地安抚了妻子,诸葛善便独自来到了西厢。

墨香阵阵的书房里,只见那个与他在酒楼里一见如故,来府上做客的年轻人正聚精会神地作画。

他走过去,心里一边暗骂着自己当日被这年轻人的才情所震慑,居然连对方的底蕴都不知道便把人请到了家中,一边堆出了关切的笑容,嘘寒问暖了起来:“贤弟,这几日住得还舒服吗?再过几天就是一年一度的赏花宴了,不如我们一起……”

当他注意到这年轻人所画的东西后,所有的话语哽在喉咙中!

那是一幅画,雪地里,男人拉起跪在地上的女人……

画里,人物的表情是如此的逼真细腻!尤其那个男人,目光有神,仿佛活于画纸之上!

诸葛善一惊,忍不住后退。

而脑海里,禁不住描绘出相同的景色,不同的是,在他的脑海里所描绘的世界,除了画中的人,还有灯火通明的茶楼,身穿金龙织锦的男人,还有——唯唯诺诺地,守在那身穿金龙织锦的男人背后的他自己!

“你怎么知道……你的年纪不可能知道的……”

画中的情景,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眼前的少年,也不过是十五六的年纪……

蓦地,诸葛善瞪住了那徐徐抬起的眼,越看,越惊。

他忽然失去了方寸,抢起了案上的画,一边瞪着画里的男人,一边瞪向眼前的少年,“你……你是……”

忽然,一个画轴被少年轻轻地递了过来。

诸葛善迟疑地接过,摊开,眼睛霎时爆瞪,只见在一片火海里面,画的是同样的男女,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女人抱着动也不动的男人,面对着,持剑的黑衣蒙面杀手……

“天未荒,天未老,天未眷顾孑然去。勿问因,勿问果,勿问红颜为谁老。以神汇骨,以魂凝萃,以泪洗墨,以血留神——以笔,换心。”

他骇然。

听着那年轻人念着过去的故人所最爱的词句,放任着那名少年擦肩而去,无法反应过来。

“夫君!”

直到妻子推他,他回神,才发现天色已暗。

“我不是叫你不要出来吗?”

“下人们传话说,那位公子已经走了。”

“走了?”

他错愕。

“那位公子到底是?”

听到妻子的话,他的唇上不禁抹出了苦笑,“故人之子。”

手里的画,递到了妻子的手中,妻子见了,惊叫了一声:“是唐大人和意儿!那他……”

“应该是他们的独子唐向晚,我本以为当年的大火,他已经烧死了,没想到啊……怪不得我初见这个年轻人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原来,才二十年,我居然就忘记了同僚的脸了。”

如果让皇上知道唐向晚尚在人间,还与自己心心念念、因爱起了杀机的人长得如此的相似,皇上又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发现妻子忍不住发抖,他赶紧紧紧地抱住了她,“没事的,我看唐向晚虽然知道了我是杀他父母的主谋之一,但并不知道你的事情。”

“那他会不会……”

“报仇吗?”

他失笑了。

那个年轻人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为什么那么多的机会,都没有动手杀他?

是夜,他抱着凝儿在院外看星星。

“爹,为什么那个漂亮的大哥哥走了?”

他低头,看着女儿天真的脸,“大哥哥应该还会回来的。”

要来的始终会来,他唯独放心不下怀抱里的女儿,这么的小,这么的可爱……

西北的天空中,扫把星划过。

他神色一凛。

有道是批命者不批本身命,可是,就在刚才那一刹,他居然看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灾劫!

只是,他没想到,那灾劫是发生在两年后。

而且,并非他以为的那个人所造成的,虽然,那个人还是来了——

那年,他十八岁,刚继任了四川唐门的新一任门主。

其实,唐向晚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再次来到国师府——不过,现在应该是前国师府了。

因为,那个在朝中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几乎可以权倾朝野的人,明明皇上一直对他言听计从,可是,诸葛善还是固执地离开了朝廷。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当唐向晚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半年之后了。

所以,他来了。

只是,这是怎么回事?

“漂亮的大哥哥,你回来了!”

才进了门,就见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娃娃快活地蹦跳了过来,那带着泥巴的手,瞬间就暗算了他那一身月牙色的衣服。

看着被抓出了斑污手印的衣摆,他不知道是该恼还是先退开。

而且,她干吗对他那么亲热?

“抱抱!”

“走开。”

“抱抱!”

而对于那偏执的热情,和衣摆上越来越多的手印,他只能无奈地向眼前这个还不及他膝盖的小奶娃低头。

他伸手,把那小奶娃抱起,没想到这小奶娃居然得寸进尺地把小小的脑袋往他颈窝里钻,而且,还发出了快活的吱吱笑,像足了阴谋得逞的小老鼠!

“你就是诸葛善的独女?”

印象中,似乎有过一面之缘?

“都说了,凝儿是凝儿!”

“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是吧?”

对于那张认真得几乎全皱起来的小脸,他禁不住笑了,而这时,他见到了诸葛善。

诸葛善看着他,神情是平静的,跟两年前乍然发现他的身世时的慌乱不一样,仿佛已经等了他许久许久。

“你来了。”

而且,像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眼带欣喜。

明明是他的杀父仇人!

他的眼沉了沉,藏住真正的情绪,唇上浮现出轻轻浅浅的笑意,“许久不见了,诸葛先生。”

说罢,他把怀里的小奶娃放下,走向诸葛善,孰料,小腿忽然被抱了个紧,他愕然地低头,意外地看着那张笑嘻嘻的小脏脸,皱眉,“放开。”

“不要,爹爹说漂亮的哥哥回来了就会跟凝儿玩。”

继续皱眉,他看向那边的诸葛善。

“贤弟,你就先陪凝儿玩吧,她等了你两年呢。”

什么?!

这诸葛善是脑袋秀逗了?他在诸葛善的心中,起码是个复仇者吧?居然这么简单地就在他的面前转身离开,把唯一的独女交给他?!

“大哥哥,我们玩什么游戏?”

再次低头,看着那脏兮兮的小脸,还有那一直在暗算他的衣服的小手,他投降,再次把她抱起。

“大哥哥,你要跟凝儿玩抱抱?”

“不是,给你梳洗去。”

他怀疑,诸葛善是因为脑袋出了问题,不得不被勒令回家待着,而不是自动请辞!

好不容易,被那小奶娃折磨了一个下午,待到吃晚饭的时候,这诸葛善居然还任着那小奶娃霸占着他的大腿,甚至,还无视他的不耐烦,放任那小奶娃纠缠着他,一会儿要喂饭,一会儿要夹菜什么的,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很像个奶娘了!

“凝儿睡着了。”

这诸葛善倒是发现了!

他黑着脸,抱着那个小奶娃,只觉得浑身酸痛,比起练武或与人对打三天三夜更痛苦。

“凝儿真的好喜欢你呢。”

“诸葛善,我有话对你说。”

“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一直瞪着我。”

这诸葛善分明是在装糊涂吧?

“夫人,你先把凝儿抱回去吧,我与贤弟说说话。”

“夫君……”

“回去吧。”

看着诸葛夫人一脸的担忧,唐向晚这才稍稍有了安慰,总算,有人是知道他的身份是个复仇者了,好歹也有了点安慰了。

不过,这人才清场了,忽然,一把匕首塞到了他的面前来。

“干吗?”

“动手吧。”

他错愕地瞪着诸葛善那说变就变的嘴脸,方才还一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嘴脸,现在倒是慷慨就义了?当他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吗?

“我没想杀你。”

“啊!”

这会还失望地叫了出来!

他嘴角抽搐,只好重复:“我、真、的、没、想、要、杀、你。”

“为什么不杀?”

“不杀就不杀,干吗要为什么?”他被诸葛善瞪得浑身不对劲,“我爹死前说过,你会杀他是出于对天下苍生的考虑,为的是江山社稷,所以,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杀你。”

“你爹……”

“只是我一直不懂,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眼睁睁看着你杀死爹的,然后娘就自杀了。这几年,我一直留意你的事,我告诉自己,如果你有半分对不住百姓的行止,我就可以有借口杀了你,可是,偏偏你没有。”

说实在,他真的很不爽!

当他在两年前按捺住报仇的冲动,认为自己做了件好事,为百姓留了个好官的时候,这诸葛善却忽然辞官了!

不过,让他更不爽的是诸葛善在听了他的肺腑之言后居然也大大不爽了起来,“你怎么可以不杀我!”

“你……”

“你非杀了我不可!”

他翻了个白眼,不懂。

“我算过了,我近日有大劫,可能还会祸及家人!”

“那****什么事?”

“如果是你杀的我,我可以拜托你照顾我的女儿和夫人啊!”

嘴角,狠狠地抽搐了起来,“你是我的杀父仇人,居然指望我报仇后照顾你的女儿和夫人?”

“凝儿很乖的,只是有点爱撒娇。”

“不是有点,是很会撒娇吧?”

“你不觉得有这样的女儿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吗?”

“我还没有成亲!”

基本上,对于家里为他安排的亲事,他也很不爽。

“那更好,我现在就把凝儿托付给你,你可以按照你想的,把凝儿教育成你要的妻子。”

“你!”

“你脸红了!对吧,我家凝儿长得那么可爱,我就知道没有人可以拒绝的。”

“谁说要讨你女儿当妻子了!”而且,他忽然发现,“该死,混蛋诸葛善,谁说要杀你了!”

说罢,不理诸葛善的叫唤,他转身离开,回到他的西厢去睡大头觉。

待隔天醒来,不但迷糊,怀抱里就被塞了个小奶娃,而且,诸葛善未老先衰的脸还在眼前放大着——

“你就杀了我嘛!”

拜托!饶了他吧!

“大哥哥,你就杀了爹爹吧。”

翻白眼,怎么连这个六岁不到的小奶娃也跟着一起疯了?

发狂,他直接把怀里的小奶娃往床上一放,施展轻功不要命地逃了出去。

茶楼里,他一个人生着闷气,百无聊赖地喝着茶,吃着花生米,却忽然听到有人说:“今天晚上就动手吧。”

意外地微愣,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只见最偏僻的角落里,有三个人背对着他,似乎正密谋着什么。

“可那是前国师啊……”

“嘘,不想要脑袋了吗?”

“皇上交代的事情……”

后面的话听不到了。

不过,他忽然想起诸葛善昨夜对他说的话,诸葛善说自己近日有大劫,会祸及妻儿……

但这样不挺好的吗?

终于如诸葛善所愿,有人要杀他了。

可是……

他要去救吗?

可能会祸及妻儿啊……

但又想起,那三个人说是皇上交代的,那既然是皇上的意思,估计是这诸葛善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圣颜吧?

那天夜里,他在客栈的床上翻来覆去,起身作画,本意压抑心中的烦躁不安,可终究,还是丢了笔,赶去前国师府……

往事叙说到这里,天空已经吐白。

司徒无双瞪着唐向晚那带着愧疚的神色,不禁恼道:“所以,当你赶到,发现诸葛善已经被伏击在地上奄奄一息救不活了,你就愧疚,连我与你的亲事都不顾了,就为了赎罪,带着这丫头离开了唐门?!”

“不是。”

他徐徐地抬起了眼睛,看向司徒无双,“我在退婚的信上已经写得很清楚明白,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娶你。”

“你撒谎!”

“即使没有秦雅言,没有那段过去,我本来就不打算履行族人为我私自定下的婚姻。”

“你!”

“更何况,现在我已经寻到了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见着唐向晚轻轻地牵起秦雅言的手,轻吻着那小小的手背,专注的模样一如作画的时候,司徒无双倒抽了一口气,“唐向晚,你给我记好了,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他没有理会司徒无双的警告,任着司徒无双气冲冲地远走。

在他的心里面,重要的是眼前的人儿。

额心,轻轻地抵住了她的,他轻声呢喃着:“烧退了。”

然后,他忍不住叹笑,看着那仿佛熟睡的小脸,“娃娃,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你实话,是因为我的一时迟疑,使得你失去了双亲的爱。明明我很清楚痛失双亲是怎样的滋味的,我却一手造成了你的遗憾,如果你要报仇,我绝对不会躲开的。”

终于,紧紧闭着的眼张开,里面是泪眼婆娑。

“师傅,你好吵喔。”

他微微一愣,“吵到你了吗?”

“师傅,抱抱。”

“好。”

他,没有迟疑,翻身上床,轻轻地抱着她,任着她蜷缩在怀里,就像是回到了刚把她带在身边的那一阵子,每天每天,抱着总是从噩梦里惊醒的她,哄她入睡。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把所有的过往听进去了却只字不提,而其实,她也找不到答案。

不过,一直站在窗外的人,却有了自己要的答案。

瞪着在床上亲昵无间地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司徒无双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本来,她是要保住唐向晚的……

就在此时,另一边——

距离杭州城三十里的皇帝的行宫别院里,皇帝从噩梦中惊醒。

“呼、呼、呼……”

“皇上!皇上!”

睡在旁边的新宠赶紧起来为皇帝扫背,却被皇帝盛怒地踹到一边去,“来人!快把我的画拿来!”

“来了,皇上!”

门外,一直守着的老太监匆匆捧着画跪拜入内,正是那日与司徒无双在外见面的老妖人。

看着皇帝紧张地摊开了画,喘息着看着画里在雪地上相扶的人,呼吸,渐渐地变得和顺,老妖人眼一眯,知道时机要来了,“皇上,回禀皇上,老奴有一事要急报!”

“说!”

“回皇上,这……”

注意到还缩在床角的女人,皇帝大喝一声:“还不滚!”

有了怀里的画,皇帝已经完全记不起来,自己初见这女人时的惊艳以及多日来是如何费尽心机把这女人哄上了自己的龙床。

“还不说!”

待那新宠哭着狼狈地跑了出去,看着皇帝紧张地看着画的神态,老妖人唇边浮现出一抹阴谋的笑,“回皇上,老奴已经有了诸葛凝的消息了。”

“诸葛凝?”

皇帝忽然呆了呆,又霎时从龙床上跳了起来,“你说谁?诸葛凝?找到她了?”

“回皇上,是的。”

才说罢,耳边一阵风动,老妖人吓了一跳,竟见到皇帝赤着脚就往外走。

“皇上!衣服啊皇上……”

门,被皇帝推开。

而就在这时,第一道曙光也穿透了层层的乌云,照射到大地之上。

靖远将军府的大门,也打开了。

严进沉着一张脸,手里捧着皇上御赐的宝剑,领了一支队伍,走出大门,面无表情地走向了通往九公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