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集子,收录了我2003—2006年在《瞭望东方周刊》工作期间,为这本杂志的“未来”栏目撰写的部分文章。现在看来,它们中的有些得到了验证,有的尚未发生,仍然属于“未来”,属于梦想。当时,关注的人还不是太多,但在今天看来,却似乎产生了比较丰富的意义。
长期以来,“未来”这个东西,在中国人的生活中,是比较缺乏的。中国历史上,陷入天灾人祸的时候比较多,像电影《温故1942》描述的那样,人们对下一刻能否活下去,都不能打保票,因此对于未来,也就很难有什么憧憬了。所以,有人说中国是一个不做梦的民族,我们都活在当下。如何应对现实人生,是每天睁开眼的第一考虑。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梦。鲁迅在日本留学时,读到了译成日文的凡尔纳科幻小说,他发现了一种惊人的情形:中国知识分子的梦是金榜题名、升官发财、封妻荫子,而西方先进知识分子的梦想是海底两万里、80天环游地球、远征月球。
这的确反映出了当时的巨大落差,也就是完成了工业革命的西方,和停留在封建农耕时代的中国,在人类现代化进程上的距离,既是物质的,也是观念的。因此,鲁迅喊出了“要改造中国人,必须先改造中国人的梦”的口号。基于这种想法,他在1903年翻译了凡尔纳的《月界旅行》(即《从地球到月球》)。同年,鲁迅还翻译了凡尔纳的《地底旅行》,希望为挣扎在铁笼中的中国人,注入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新的梦想。
但这在那个时代,是不可能如愿的。所以鲁迅后来也转去写现实小说和杂文了,这比“做梦”更有力。
后来当然也还有过重新做梦的时代,这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科幻小说中也都可以看到。比如,那时有人写到,不久后,电气火车就可以直通人民公社,农民住在塑料楼房里,公共食堂里没有炉灶,只有一台大机器,一按电钮就能变出食物来。农民驾驶着有两只小翅膀的小汽车自由飞翔。农民养猪,一只小猪三个月可长到2500多千克,大奶牛的乳房一直拖到地上,水库里的鱼有一人多大,捕鱼要用起重机。
还有人预言,中国的农村将是一座五彩斑斓的金字塔。这座金字塔其实是由高粱树、白菜树、小麦树等等组成的大山。农民用人工放射性辐射和化学物质,引导植物发生突变,使它们朝人民需要的方向成长。农作物产量的增长就不是一倍两倍了,而是十几倍。未来的中国大地上,尽是金字塔。
还有人认为,2000年,中国的蔬菜全在工厂里面生产。传送带上装满乌黑的泥土,两边有铁手搅拌,有喷嘴往上面喷肥,还有自动播种机播种。经过人工催芽,一分钟后,就长出了白菜秧。随后,又经过几个步骤,就成半人高的大白菜了。最后用飞机送到全国各地。单是大白菜,一个工厂一天生产十几万千克。中国农民养的鸡,都是鸵鸟和鸡杂交的鸵鸡,只只有鸵鸟那么大,一天能生三个蛋,农民彻底解决了收入问题。农民还培育了水稻新品种,结出的谷粒有鸡蛋那么大。中国还要把新农村建到月球上,由于重力的缘故,那里的庄稼长得比地球上的大得多,一个红萝卜就有枣树那么高。还有人写到中国人用金龟子提炼黄金、用海参提炼矾矿。
同时,在农村里,不会有看病难的问题。千乡万村会流行一种类似机器人的检索式自动诊疗机,它自动而热情地为农民看病,成为了“最美乡村医生”。一位作家说:“如果再派个医生去替换它,也许老乡们还会不答应呢。”
还有人作出了中国将在1988年进入共产主义初级阶段的预言。到了那时,人们每天仅上5个小时的班。新技术使大戈壁成了绿洲,天山上空,用氢原子分解法,制造了人造太阳。北京的天空“蓝得像湖水”,大路边,广场旁,修整的架子上爬满了水灵灵的葡萄,绿色的草地铺满了北京城。在1988年,毛泽东仍然活着。国庆那天,他登上天安门城楼,检阅游行队伍。广场上回响着《东方红》的乐曲。在游行队伍中,出现了亩产百万斤的麦子的模型,藏北高原也亩产35万斤。队伍中出现了少先队员亲手制成的飞机,机身上飘起一幅金光闪闪的标语:“毛主席万岁!”
在作家们写出这些科幻作品时,正值中国三年自然灾害,饿死千万人,到处浮夸风盛行。中国正在搞砸锅卖铁大炼钢铁,以实现“超英超美”。
如今,距鲁迅翻译凡尔纳科幻小说以“改造中国人的梦”,整整110年过去了。西方陷入了严重的经济危机,据说,中国成了唯一拥有未来的国家,在西方人连明年要做什么都不清楚时,中国人已经在描绘未来八年、四十年、一百年的宏伟蓝图了,并有了科学的实现梦想的具体步骤。“中国梦”成为了流行的词句。在这个时候,再来探讨未来的种种梦想,我觉得或许会让人感兴趣一些。